□逯富红

那一年，家里出了些变故，欠下好多债。而我又刚参加工作，每月工资有限。迫不得已，父亲只能外出打工，挣钱还账。一转眼，已经快半年没回家了。

一次，我和妻子要进城，带不满一岁的女儿打防疫针。电话得知消息的父亲，非要我们把女儿带到工地，让他看看。虽然没有直说，但我明白，父亲这是真想孙女了。

那时交通极不便利，步行一个多小时才坐上班车，进站已快中午，我们赶紧到医院办事，之后又匆匆赶往工地。

那是一栋正在修建的大楼，约有五六层高。由一根根钢管纵横交错、连接而成的高架，把大楼围得严严实实，上面有很多戴安全帽的民工，来回走动，忙个不停。

在高处，我发现了父亲，于是大声呼喊。听到后父亲又惊又喜，急忙转过身边向我们打招呼，边蹲下身子，双手抓住钢管，把整个身子悬在半空，然后绷直脚尖，极力寻找下面的目标。有好几次差点要踏空，反复尝试了几次，才好不容易踩稳，再用手抓着竖立的钢管慢慢向下爬……

等父亲安全下地后，早已看得目瞪口呆的我，悬着的心也终于落下来了，于是赶紧跑过去，埋怨他为何不从楼梯下来。父亲只是轻轻一笑：“没事，早就习惯了。”说着，就带我们走进附近的一间工棚。

里面的人面无表情，瞪了父亲一眼：“干什么？”父亲赶紧陪着笑脸递上一支烟：“儿子儿媳带孙女来看我，外面太晒，进来歇一歇。”那人接过烟，不冷不热地说：“别待太久，要不工头看见我们都得倒霉。”说完便走了出去，大概是在外面为父亲把风。

由于一路颠簸，女儿这会正好睡着了。父亲本想好好亲一亲，但看到自己脏兮兮的双手却又犹豫了。最后，只是贴近女儿的脸蛋仔细地端详着。没过多久，就听见外面那个人催促说：“好了，赶紧走吧，工头快从里面出来了。”无奈，我们只好作别。

临走，父亲掏出一叠皱巴巴的钞票，递给我说：“这些钱拿着，给孩子买点好吃的，再弄些水果蔬菜趁早回家，路上注意安全。”说完，便向工地那边小跑过去。这回，他依然那样，用手抓着钢管，使出浑身力气拼命往上爬。突然之间我明白了，父亲之所以不走楼梯，是怕被工头看见扣工资。

如今，十多年已经过去了，但一想起父亲当年在高架之上不顾危险、奋力攀爬的情景，我就怎么也抑制不住内心的酸楚和难过……

高架上的父爱，既是一道庄严的风景，铭刻心间、永不磨灭，也是一座神圣的大山，巍然屹立、高不可攀，值得我用一生的时间去回味和仰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