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瓶
时间的忧伤
家乡、家族和家谱
麦田观止(外一章)
3上一篇  下一篇4 2012年4月16日 放大 缩小 默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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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的忧伤

许冬林
 

有一回秋后,躲到河堤旁的石桥底下,忽然听见铃声长长一阵响后,便是人声喧哗杂乱而来,一簇簇的少年背着书包从村庄深处,向河堤走来。那是河对岸的一所小学放学了。我从桥洞里爬出来,隔河看他们一路说笑雀跃,心上仿佛有钟鼓在紧敲,无端焦急起来。一颗纯净而蒙昧的心,无着无落地就那么悬起来,在铃声的余音里伶仃晃荡。原来别的孩子都长大了,都上学去了!别人都随着时间去往远方,只有我还在这里!像一枚干瘪的种子被丢进阴暗的瓦砾之间,还没有发芽。我心里好怕呀!那时不知,这竟是我关于时间的最初忧伤。

似乎是十四岁的一个初冬,一个人爬到平房的顶上,坐看平野落日。田野尽头,橙红的夕阳滑下去,骤然,四隅黯淡,暮色惆怅。那一刻,听见我的心啪地裂了细小的口子。仿佛航船被冰山破了个窟窿,冰冷的海水持续涌入,船儿沉重地渐次下沉。一天的时光没了!又没了!也许,我的少女时代也像这个黄昏的夕阳一样,糖化于水中,缓慢消逝,永捞不起。

那天,去“永和豆浆”打发晚餐,一个人,一份客家汤面。吃到半途,遇一旧友。其实也说不上“友”,我和她的过去若有交汇,也不过是我曾在16岁那年托她代买一本当地一诗人的自印诗集。她也来吃面,也是一个人,风尘仆仆的样子。两个人寒暄后,大约出于礼貌,她夸我道:你呀,还是那么年轻漂亮……我笑,回她:我老啦,倒是你,一点样子都没改!她辩解,皱纹啦……斑点啦……语气沉痛。其实我们都变了,都不是从前,都不是留在时间里的十多年前的那个小女人了。

前三十年,时间的账里,我们算的是加法,美丽,宠爱,观众的掌声……跟着跟着就来了。三十年后,河东换河西,是减法,豪气一日日地短下去,激情的焰火也日渐低矮,掌声来得艰难了。我住的这栋楼里,有一户人家的客厅里坐着一尊落地大钟,每到半夜,万籁俱寂之时,那大钟“当当……”敲响,浑重的声音在夜气里久久回荡,令人如同置身深山老林,听见古寺钟鼓之声撞山而来,实在惊人心魄。夜半的钟声,在三十岁之后的女人听来,一声声,都是寒怆的。钟声敲打无眠,想起少时老宅墙上的一只挂钟,绛红的外壳之下分明一副冷峻凛然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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