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我记事起,每逢过年,父亲都回太湖老家。他常带孩子们一同回去,在山林田野间赶路时,父亲会给我们说起宗族和周围村落的故事。我对叶氏宗族的最初了解,就这样和家乡独特的风物景观一起,镌刻在我的记忆中。
那时我虽小,却能感到腊月的村庄是热气腾腾的,家家都在准备过年的吃食。有切冬米糖、炒红芋角的,有做豆粑、拉挂面的,有磨豆腐、蒸米粑的,有杀年猪的,样样食物的制作,在我看来都如此新奇。乡间的“还年”风俗更是隆重,在家中堂屋要摆上祀天祭祖的三牲福礼,给天地祖先行跪拜礼。除夕之夜,全村还要在族长率领下,到公共祠堂中一同燃放鞭炮,当年有喜事的人家会“放万鞭”。应当说,幼年的我正是从这震耳欲聋的爆竹声中,感受到宗族的神圣和力量。在这淹没一切的轰鸣声中,人们的眼中闪着烟火的亮光,内心却是安宁祥和的,通过这宗族的集体仪式,每个人都体会到“年”的意义,那就是感恩自然、敬畏时间、缅怀先祖、礼赞生命。
至今仍能记得,父亲对我讲的一些叶氏典故。过去徐桥周边的叶氏人家,悬挂的灯笼常印有“南阳郡,双榴堂”六字。“南阳郡”说的是叶氏起源的郡望,为战国秦昭王所置郡名,“双榴堂”则是我们这里叶氏的堂号。当年村中祠堂,有“石榴应兆,累叶传芳”的楹联,父亲也对我说过背后的故事。上联说的是北宋学者叶祖洽,为王安石变法的支持者,在他考进士那年,郡中学府的石榴树时令未到,便结了二颗石榴,人人都说是好兆头。果然发榜叶祖洽是头名,同郡的另一学子名列第二,应了石榴先结二果的吉兆。太湖叶氏人家喜贴的对联“奕叶家声远,双榴世泽长”及“双榴堂”的堂号,应该也是源于此典。下联与北宋诗人叶涛有关,他字致远,是王安石弟弟的女婿,官至三品,也是变法的积极响应者。叶涛曾随王安石学习文词,王荆公给他的赠诗中有“冠盖传累叶”之句,下联即来自此典。父亲还与我说过,因当地叶氏出过一位信武将军,叶家祠堂早年可是悬挂飞虎旗的。
记得少年时代写诗时,父亲还向我推荐过两位叶姓诗人,一位是宋代的叶梦得,很早就读了他的《石林燕语》和《石林诗话》。另一位是清初的叶燮,为叶梦得后代,他的诗论《原诗》是中国古代诗话的集大成者。我年轻时的诗歌观点,受过这位本家前辈的很大影响。我能走向写作之途,这些宗族的历史故事,可以说起到了很大的激励作用。
近代以来的家族,祠堂、家谱和族田是凝聚家族的三大要件。族田是过去乡村家族的物质基础,在传统社会不可或缺。祠堂则是族人举行祭祀之礼和行使族规族法的公共场所。家谱则记录了一个家族的根脉与成长。最近听说老家在编修《叶氏宗族家谱》,将过去散于太湖各地的叶氏十二支系汇于一谱,于是带着对童年的记忆,写了这篇文章。家谱在不同的时代,功能虽然不尽相同,但尊祖敬宗、敦宗睦族、凝聚血亲、弘扬家史的精神是一以贯之的。如今人们打开家谱,更多地体味到的是祖先开拓和家族成长的历程,领略的是宗族的精神和文化,感悟的是每个人所肩负的使命及对宗族后代的祝福。家谱能让现代人,找到自己的根之所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