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说我另外还有一个兄弟,在我三岁那年走丢了。我起初不信,以为母亲是要哄骗于我,后来,渐然相信了。因为我亲眼见到我的父亲发了疯似地找了整整五年,杳无音信。第六年,兴许是怕我孤单,母亲又生了一个弟弟。
于是,我与我的弟弟就这么阴差阳错地差了整整六岁,一条无法逾越的代沟。我以为,我和他定会生出许多事端。至少,是要有些激烈的争吵的。可在我印象中,似乎一直都不曾有过这样的事件。我们各自按照自己的轨迹慢慢成长,相安无事。
我与他都把那个丢失的兄弟给忘了。对于我来说,那是二弟,于他,便是二哥。我们这么波澜不惊地过了许多年,很少提起这件事。偶然,会有长嘴或是热心的街坊说,在某某处见到一位男孩,长得与我非常相像。每每这样的话传到母亲耳朵里,母亲就再也坐立不住了。
这些年过去了,母亲依旧没能找到那个传闻与我长得异常相似的弟弟。而我,仿佛也没有那样迫切的想要去追寻的热情。我不知道为何,我也曾问过我的弟弟,他不语。
就这样,我们冷漠了很多年。直到今日,才恍然想起,在我们的生命里,原来还有着另外一位兄弟。
因为前不久有人告诉母亲,在板桥的菜场上见到一位男人,衣衫褴褛,过得甚是穷困,但有一点奇怪的是,长得和我颇为相像。母亲听得热泪涟涟。这些年的艰难和困苦都不曾让她落过泪,惟独这件事例外了。
母亲深夜与我畅谈,说要去寻访二弟。我沉默了许久,不知如何作答。几十年就这么过去了,我从孩童长成少年,从少年到青年,时光不知变迁了多少次,不知将小院里的春花吹开了多少次,可始终不能让母亲忘怀这个刻骨的伤疤。
我相信,倘若真找到二弟,他也一定成了家。到那时,我们所面临的,就不仅仅是二弟一人。很可能,是三个,五个,甚至更多的人。因为他走丢那年,仅只有两岁。两岁的孩子若能长大成人,势必是有人监护的。那么,就是说他必然也有着自己的养父母。
真到那时,我们要用怎样的方式来和他的养父母诉说?或者,是向二弟本人诉说?我实在找不到一个既能让他知道真相,又不打扰他生活的方式。倘若我们家境富裕,尚还能帮补一二,可照目前的状况来看,即便要答谢二弟养父母的恩德,也恐怕心有余而力不足。
母亲最后听取了我的意见,打消了寻访的念头。我分明看到,浑浊的泪花在她的眼睛里打转。我明白,我又一次伤了母亲。这个与我素未谋面的弟弟,即便从未让母亲好好地疼爱过,可依旧是牵在母亲心头的一块肉。
我想,这样的事,是该我去做的。母亲经受不了这样的波动。不论那男孩是与不是,都会给母亲造成莫大的伤害。我宁愿,就这么一直对她冷漠。而后,独自悄然寻访,想方设法求证,不露痕迹地与他交往,做个知心朋友。在日渐相熟的时刻里,轻轻地问上一句在心间压抑了多年的话:“这些年,你过得好不好?”
可我的兄弟啊,你此刻,身在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