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过后,在料峭的寒风中隐隐感到有一丝春意在萌动。春天在哪?春在溪头荠菜花。春天在哪?蒌蒿满地芦芽短。一碟清炒蒌蒿,让我品尝到了春天的味道。
上中学时,老师在给我们讲苏轼的那首题画诗《惠崇春江晚景》时,反复向我们渲染诗人是如何将那幅本来是静止不动的画面描绘得栩栩如生的。“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我们也跟着老师的描摹,在那里摇头晃脑地读着。殊不知,最后两句更有韵味,也更符合大苏的性情。“蒌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苏东坡看到这幅画,首先想到的可能不是那美丽的春景,而是春天来了,鲜嫩的蒌蒿和鲜美的河豚都要上市了,可以大饱口福了。
汪曾祺在散文《宋朝人的吃喝》中说:“苏东坡是个有名的馋人,但他爱吃的好像只是猪肉。他称赞‘黄州好猪肉’,但还是‘富者不肯吃,贫者不解煮’。”像东坡居士这样对吃情有独钟的人,看到春天首先想到的不是春天的画面与色彩而是春天的味道也就不足为怪了。看着清脆的蒌蒿,在油的浸润下更愈发显得清亮,用竹筷轻挑,放入口中,细细咀嚼,在纤维中蕴藏着一股青草的气息,还有一脉水沼仙气的灵动蕴藏其间。
《诗经·国风·周南·汉广》有这样的诗句:“翘翘错薪,言刈其蒌。”《诗经》中的“国风”都是一首首动情的恋歌。而“言刈其蒌”,正是借采割蒌蒿来抒发自己无尽的思绪。那含蓄隐微的情思,就藏在这青青蒌蒿里,《诗经》中的男子也是如此的含蓄婉约,真是温柔敦厚,主文谲谏的典范。这让我想起了唐人钱珝的一首小诗《未展芭蕉》:“冷烛无烟绿蜡干,芳心犹卷怯春寒。一缄书札藏何事?会被东风暗拆看。”看似写芭蕉,又不是写芭蕉。又如苏轼所云:“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看似写杨花,又不是写杨花。此中滋味,耐人寻味。
曾经读鲁迅小说《孔乙己》时,对他前面的那段对“咸亨酒店”的介绍颇感兴趣:“倘肯多花一文,便可以买一碟盐煮笋,或者茴香豆,做下酒物了,如果出到十几文,那就能买一样荤菜。”我读到这儿,总会联想,要是在夕阳余晖下,筛一碗黄酒,就着茴香豆、莼菜,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鲁迅在《朝花夕拾·小引》中说:“我有一时,曾经屡次忆起儿时在故乡所吃的蔬果:菱角,罗汉豆,茭白,香瓜。凡这些,都是极其鲜美可口的;都曾是使我思乡的蛊惑。”读到这儿,我就明白了西晋的张季鹰为何要回去了,他并不一定有先见之明,预料即将有大祸,他不一定想到的是回乡避祸。或许正是故乡的山肴野蔌唤起了他思乡的情绪,让他不得不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