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许多快乐时光,多与路边的杂草、池边的水草、荒坡的巴根草等有关。江南地区,草资源十分丰厚,它们远离功利性、雕琢性、工具性、操纵性,其命运虽自生自灭,却是大自然赐给我童年最美好的礼物之一。
家乡卧于江南丘陵山区,气候独特,各种各样的杂草虽无人培育、管护,生命力却极其顽强。春风轻拂,房前屋后、路边乱石缝里的小草便探出头来,尽情伸展着细小的嫩叶,它们不畏胜过严冬的春寒,渐渐连成一条绿线,有些小草还绽放出一朵白色或黄色的小花。它们虽没玫瑰的调姿弄影、妩媚鲜丽,却芊绵蕃茂、横逸斜出;虽无金桂的芳芬馥郁、香泽四邻,却幽冽如缕、爽人肺腑。更重要的是,山里的草从不因人、畜任意践踏而恼怒拒绝绵延后代,它们年复一年免费为山里人服务,以至于当时山里人房上盖的、锅洞烧的、床上垫的、头上戴的、脚下穿的等都离不开,更不用说大大小小的牲口肚子都是靠草撑饱的。草对乡下人的贡献还远不止于此,乡下人身上长了疮、结了个疤或被虫咬被火灼,便立即想到草药,那些作药的草任凭刀削锤击,它粉身碎骨地报答着赏识它的人们。更让人想不到的还有,对那些将它连根铲断并烧成了灰的人们,草也毫不保留地发挥着最后作用,让长在它骨灰上的庄稼更加茁壮成长。
当然,最让我难忘的“草景”,是曾经数次牧牛的“大姥里”。因土壤缘故,八九亩连片山洼,生长的全是巴根草。上世纪80年代初,责任田刚到户那会,家乡人种田耕地积极性虽空前高涨,可没人到“大姥里”挖一锄,其目的是为耕牛留一座天然粮仓、给孩子留一处天然乐园。自然,这里也成了牧童的一方小天地,那些草上弥漫了我的童心、蕴藏了我的童趣乃至焦灼和不安。
其实,名曰“大姥里”的山丘颇似一把“大靠椅”,底部和“靠背”宛若人工开垦,生长着各种爬根草,两边“扶手”像被锯过似的整齐,除零星地点缀几丛灌木,生长的皆为茅草、蒿草等,一条从“靠椅”底部渗出的小溪经年流淌不息。初夏时节,“大姥里”空气格外清爽,“靠背”上零星的松树异常幽静、舒展,树叶全部由鹅黄色变成碧绿,阳光透过那些稀稀疏疏的针叶,在草坪上映出凌乱光斑;自然生长的灌木枝条被清风一抚,怕痒似地发出“吱吱”声响;一只只蝴蝶在草尖盘旋嬉戏,比翼齐飞;一群蜻蜓如飞机特技表演在空中滑翔俯冲;机灵的小鸟则在刚刚换上新装的灌木枝条蹦来跳去,比赛似的歌唱。左边“扶手”蜿蜒出来的幽静小路上,一阵轻轻的脚步声,都会打破清晨的宁静,正享受着美食的老牛抬起头“哞哞”叫了起来,灌木上小鸟、茅草尖上的蝴蝶、巴根草上小昆虫等受惊吓似地飞奔起来……清脆的脚步声、爽朗的鸟鸣、潺潺的流水声、“哞哞”的牛叫声,合奏出优美和谐的天籁之声,令人陶醉!
“大姥里”牧牛,不仅可赏“草景”、听“草音”,还能“草上飞”。晴天下午,“大姥里”牧牛最舒心、最惬意,将大黑牯牛牵到目的地,随便往一块没阳光的草坪上一躺,凉风轻抚、白云翻滚,真可谓“草铺横野六七里,笛弄晚风三四声”。更多时候是几个牧童嬉闹玩耍,演八路、打鬼子、捉特务、捕蜻蜓、拔茅针,把欢笑与乐趣铺洒在“草景”中。当然,也有因躺草坪太舒服而入睡,老牛乘机溜之大吉,到天黑也未见踪影的情形出现。每当此时,焦灼、害怕便占满心间,多次因找牛急得跺脚甚至“哇哇”大哭,直到父母打着手电筒呼“牛回家了”,心才放下来……
离开山村后,当我不遗余力在城市打拼、踮脚追求幸福的“靠椅”时,总觉得童年牧牛“大姥里”时,或坐或躺在那把纯天然“靠椅”里最舒服,观山景、听鸟音、吃草芯,嬉闹或欢乐的童声此起彼伏,久久地回荡在耳畔,让我沉浸其中不愿早早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