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联,故乡人又叫它“门对子”。过大年,家家户户贴“门对子”是必不可少的事。打我记事起,我家每年的门对子,都是父亲从集市上买回来的。我11岁那年,到了贴春联的上午,父亲如期抱出一捆红纸,姐姐弟弟和我挤在那等着瞧新鲜。等父亲一打开,姐姐弟弟和我都傻眼了:红纸是整张的,上面一个字也没有。
姐姐弟弟和我一时成了丈二和尚,面面相觑。这时,父亲朝我手一指,说道:“今年你来写门对子。”我嗫嚅道:“我不会写。” “你这学期不是学写毛笔字了吗?就你来写。”父亲和气的话语里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大姐也会写毛笔字,而且写得比我好。我拽着大姐衣袖,往父亲那推。大姐一边挣脱,一边嚷道:“就你写,就你写。”父亲走近我,搂了搂我肩膀,弯腰耳语道:“你大姨叔在你大伯家写门对子,你去看看他怎么写的,我在家把纸先裁好。”我一时有领受任务的感觉。
到了大伯家,嘴上叼着烟的大姨叔正坐在桌前,一边和大伯说话,一边在桌子上挥毫泼墨。写好一张,他前高后低地拿着,眯起眼打量一番,然后轻轻地放下。写好的门对子像温顺的小猫卧在一边地上。
见我一直专注地看他写字,大姨叔隐隐然地有点自得。他随和地问我,“怎么不去玩?家里春联贴好了没?”我挤牙膏似地说,“我家的门对子今年由我写”。大伯闻言,责备地说道:“好端端的人在这,不请。怎么能将一家子的脸面大事,交给小孩子做。”大姨叔的脸不自觉地抽搐了一下。
回到家里,我把大伯的话对父亲学说了一遍。听了我的絮叨,父亲淡淡地说:“万事开头难,即使现在请人写门对子,将来还得自家写。”父亲的这一席话,让我的胆子陡然间大了一点。父亲拿来历书,招手说:“你们大都识字了,也来选选写什么门对子为好。”姐弟和我听了,“呼啦”一下围拢着父亲,抢着看历书上的门对子。
一条条选好了内容,我开始从鸡窝、猪圈写起。写不好的就扔掉,重写。一路下来,写了厨房门、后门等,到最后只剩下大门对子了,我有点踌躇。父亲大手一挥:“自己写!”
春节期间,凡是有人来家拜年,父亲总是引领客人读一读我家的大门对子:“读书好,耕田好,学好就好;创业难,守成难,知难不难。”不管是什么奉承之词,父亲都一概喜笑颜开地接受。此情此景,如同一只皮鞭,温柔地敲打着我心。
此后,每年一起商议门对子内容,由我执笔书写,成了我家的一项娱乐集智活动。紧扣我家情况的门对子,也成了村上乡亲和亲戚眼中的一道小风景。
时光荏苒,回首往事,恍如隔日。是父亲教会了我如何书写自尊、自信、自强、自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