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附子是一味中药,这是同学吴素梅说的。第一次见识它是在她家的稻场上。若不是听吴素梅说它是香附子,我还以为是柴禾。听吴素梅说,等晒到八成干时就可以用火燎去它的叶片和根须,最后剩下的只有枣核大小的根茎卖给药材公司。五毛钱一斤。“啊,这么值钱?”我的眼睛瞪得像铜铃。试想那时一个鸡蛋也就卖七八分钱,我若一天挖它几斤香附子,得抵奶奶卖多少个鸡蛋啊!
为了实现赚钱梦,往后我除了上学,其余时间都在挖香附子。河地里土质疏松,挖起来毫不费力。遇上成片生长的香附子更叫人兴奋。有时候正挖在兴头上,忽听到不远处有人连吼带叫撵过来,一看就知道是基干连看场子的。这一片土地都归其所管,包括路边打柴草的碰到了都一样,轻则警告,重则没收柴箩。因此平时大家都显得格外小心,一旦听到有人喊叫时,田野里顿时响起一片嘈杂的脚步声。四下几乎都是我们这些半大伢子扛锄背筐撒腿狂奔的背影。
后来有人跟我说:“你不用怕,你爸是大队书记,他就是抓到你了也不敢把你怎么样。”话虽这么说,可我还是怕。心里是想不跑,然而往往还是不由自主地跑了起来。
放学回家饭都没顾上吃,就一头扎到门口场上加工香附子。点火时心里还怪激动的,见火势越来越大,心里又不禁害怕起来。各家门前都堆有草垛,稍不留神就会引起火灾,因此往往不等它烧尽我就急急忙忙地找来一把竹梢猛地将其扑灭。结果抖去灰烬一看,上面全是半截茬子,像一只只刺猬,毛乎乎硬戳戳的。拿到药材公司去卖,检验员二话不说的就拿出自家样品让我对照去,不看则已,一看真叫人无言以对。瞧人家那样品像是从抛光机上走了一遭似的,光溜溜的,看不出一丝毛茬。
检验员检完我的再检吴素梅的,边看边跟我说,她这个比你的就好多了。以后你就照她这个做。回来的路上幸亏是吴素梅帮我提着袋子的,否则我会把它抛得远远的。人家的都能变成钞票,就我的不成,带回去摆明了遭人笑话。再说了,一看那上面密密匝匝的毛茬子我就郁闷,还能补救么?“能,回去我帮你在上面淋点煤油烧一烧就没了。”吴素梅胸有成竹的话让泄气的我立马有了信心。
回来我们就开始动手。一瓶子煤油用了大半,却没多大起色。在我想彻底放弃它时,吴素梅又来邀我去县城卖香附子,她让我把之前的那个带过去碰碰运气,说不定检验员不是同一个人呢。在她的一再劝说下,我的心又开始死灰复燃。
同去县城的还有四毛和四毛爸。四毛爸是我们队上的一名普通社员,人生得黑且不说,还长了一脸的稻草胡子。不知怎的,一看到他那满脸密密匝匝的黑胡茬,我就想起我那没有退尽毛茬子的香附子,好不容易燃起一点希望之光又暗淡下去。
在那个没有代步工具的年代,为了不耽误出工时间,大部分人进城都习惯赶早。别看四毛爸人生得粗犷,人非常好,一路上他都让我们走在前头,他担副箩筐打把手电跟在后面为我们照路。到街时天才麻麻亮。四毛爸嘱咐我们卖完药材哪里也别去,就在药材公司等着,他带四毛去小猪集卖完糠就来找我们。
小猪集在下街头,距药材公司大约半里路。他卖完糠前来找我们时药材公司才上班。检验员还是上次那个女同志,眼睛大大的,脑勺后面扎了条马尾辫。一见是她,我整个人都蔫了。身体僵直着立在门口不肯进屋。四毛爸风风火火地赶来,嘴里不住地催促说快点快点。吴素梅让我上前,慌乱中不想手中的袋子被四毛爸一把夺了去,说:“同志,麻烦先看看这个!”只见检验员绷着脸从袋子里抓起一把又抓起一把,然后头也不抬地说:“这个不行呢,这种质量我没法子收!”“么话?这么干燥燥的质量都说不行,那你干脆把门关了!”四毛爸浓眉一蹙,双目一瞪吼道。检验员又拿出他们之前的那个样品来,四毛爸看也不看,摆着手说:“哎呀,无须说那么多,小孩子家做事不易,给收下吧!有点毛茬子是药材自身带的,又不影响什么。” 检验员这才抬起头来,睃了眼他那胡不拉碴的脸,不知是被他的尊容慑住了,还是听四毛爸说的话有道理,真就没再说什么,随即在验收单上签起字来,而且还一点折扣都没打。
事情反转得太突然,我内心一阵狂喜。那是我人生中挣得的第一桶“金”,得来不易,现在回想起来还难免有些小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