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不插柳,死了变黄狗;端午不插艾,死了变妖怪。”这是我们儿时常挂在嘴边的一则童谣。清明插柳,端午插艾,也是我家乡皖中江淮地区沿袭了数千年的传统习俗。五月五,过端午。端午来临,除了包粽子、炸油饼、挂菖蒲,守望传统民俗,又见到艾草那质朴的身影,又闻到艾草那淡淡的清香。
小时候,在老家过端午节,大人孩子总会在这一天起个大早。父亲先将屋里屋外打扫干净,然后径直出门,踏过一片露珠晶莹的青草地,采回一大捆鲜碧的艾草。父亲随手挑选几枝长长的粗壮的艾草,郑重其事地并排插在草屋门前的屋檐上,顺便将剩余的艾草晾晒于院子里。于是,夏日清凉的晨风里,便充满了一股新鲜艾草特有的香气。
艾草,乡下人管它叫艾、艾蒿。这种与野草共生的植物,既没有妩媚妖娆的风姿,更没有艳丽夺目的花朵。那时的我,总不解其意,这并不起眼的艾蒿,怎会在端午节这天就成了祥瑞之物,受到如此厚重的礼遇。但无论如何,我还是非常喜欢这种带点神秘色彩、充满仪式感的事情,以为这沁人肺腑的艾草气息,就是最醇正的端午气息。岁月流走,韶华不再,而这份独特的气息,却带着旧时光的味道,永远留在我生命的记忆里。
“日暖桑麻光似泼,风来蒿艾气如薰。”门前屋后的荒地上,艾草泼辣茂盛,可着劲地生长。细碎的艾叶,在仲夏炽烈的阳光下,毛茸茸地绿着、嫩着。微风拂过,艾草便送来阵阵带着点清苦的特殊香味。后来,翻阅《荆楚岁时记》,看到这样一段记述古代楚地端午习俗的文字:“五月五日,四民并踏百草,又有斗百草之戏,采艾以为人,悬门户上,以禳毒气。”又云:“宗测字文度,尝以五月五日鸡未鸣时采艾,见似人处,揽而取之,用炙有验。”进入夏季,长江中下游地区气温升高,且多雨潮湿,细菌孳生,毒虫出没,人易染病。古人认为,借助艾草散发的特殊气味,可以驱除瘴气,清洁空气。
原来,人们看重的,是艾草这种植物所具有的药性,而且端午所采之艾,药性最好。乡间风俗里,端午插艾草的节俗,更多的,包含了驱疫辟邪、祈求安康的意味。
晾晒过的艾蒿,母亲总是细心地将它收集起来,悬于屋梁,以备不时之需。春天里,家中刚孵出蛋壳的一窝雏鸡,母亲一定要将它们放在竹筛上,燃一把艾叶,用浓烟熏一熏,说这样即可防止雏鸡生病,提高成活率。蚊虫肆虐的夏日黄昏,母亲也会在屋角点燃一两枝晒干的艾草,屋内立刻弥漫着艾草浓重的烟雾和辛香的气味。等烟气散去,嗡嗡乱飞的蚊虫果然销声匿迹,空气也顿然变得干净、清爽起来。这一晚,大人孩子便可踏踏实实睡个安稳觉了。有许多次,我在外边玩耍时,不小心被野蜂蜇伤,被毒虫叮咬,皮肤上立即鼓起一个个大红疙瘩,又痛又痒。回到家里,母亲一边轻声责怪我不小心,一边揪几片艾叶煮水,在伤痛处反复擦洗涂抹。这艾草,果有奇效,过不多久,伤处真的完全消肿止痒了。现在回想起来,那种凉丝丝的感觉,那份温柔的母爱,依然让我心里舒坦,给我带来安宁。
而今,这种简单实用以草克毒、驱蚊止痛的土法子,早已不再使用。不仅现在的年轻一代没有亲身体验过,于我,也已成为久远的记忆。在母亲眼里,这种如同仙草的神奇植物,其药物功效,已被诸如蚊香、电蚊液、杀虫剂、风油精、止痛膏之类新奇古怪的化学产品所替代。
端午节,小孩子家戴香荷包、穿虎头鞋、缠五彩丝、喝雄黄酒等诸多古老习俗日渐淡化,甚至绝迹。然而,无论乡村还是城镇,端午插艾作为养生文化和传统民俗,一直传承下来(每年端午节前夕,城里的农贸市场一定有艾蒿售卖)。我想,这既是人类对自然田园的亲近,也包含一份守望岁月静好的朴素愿望,相信草木有心、万物皆灵,它可以帮助人们祛病消灾,保佑平安健康。
岁岁端午,今又端午。艾草的香,一直延续在我们传统的节日里;艾草的香,也一直氤氲在我们民族的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