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之后，蚕豆上市了。大街小巷，担子里挑的，篮子里拎的，每隔几步，就能遇到几个卖鲜蚕豆的。碧绿的豆荚，胖嘟嘟的豆米，满眼春天的气息！江南才子范烟桥在《茶烟歇》中写道：“初穗时，摘而剥之，小如薏苡，煮而食之，可忘肉味。”春末夏初，蚕豆刚上市时最为鲜嫩，此时即便最简单的煮食，亦是难得的美味。想起《社戏》里的画面：鲁迅先生小时候跟小伙伴们搭船去邻村看社戏，夜半船过六一公公的蚕豆地，岸上的田里，乌油油的都是结实的罗汉豆（蚕豆），勾起了肚子里的馋虫，于是，几个毛孩子去六一公公家地里偷了一大捧，剥豆的剥豆，找柴的找柴，生火的生火，煮好后“用手撮着吃”。这种清水煮蚕豆能让鲁迅先生念念不忘，除了因为蚕豆的新鲜，还有满满儿时的记忆。

嫩一点的蚕豆，生吃也蛮有味道。小时候喜欢跟母亲一起到地里摘蚕豆，小手握住豆荚，只轻轻一扭，一枚豆荚就被摘下。新鲜的蚕豆又嫩又甜，剥开皮将豆瓣扔进嘴里轻轻一嚼，一股清甜便在舌尖上漾开。美食家汪曾祺先生曾这样描写：“两三粒翠玉般的嫩蚕豆舒适地躺在软白的海绵里，正呼呼大睡，一挤也就出来了，直接扔入口中，清甜的汁液立刻在口中迸出，新嫩莫名。”

清代饮食名谱《随园食单》记载：“新蚕豆之嫩者，以腌芥菜炒之甚妙。”我没有吃过腌芥菜炒蚕豆，无法验证其是否真的“甚妙”，但我吃过母亲的腌韭菜炒蚕豆，味道真的很特别。新摘的蚕豆，剥壳洗净后倒入锅中，炒至七八分熟，拍几瓣蒜丢进去，加适量油、盐，然后把从坛子里抠出来的腌韭菜切成段放进去，一起翻炒片刻出盘。蚕豆的清甜，腌韭菜的醇厚，把春天和冬天一起纳入口中，实在太奇妙了!

妻喜欢瘦肉炒豆瓣。将买回的蚕豆剥壳去皮，上下两瓣掰开。瘦肉切片，加酱油抓几下，放入油锅翻炒，待瘦肉变白，加入豆瓣，放少许清水焖几分钟。豆瓣熟透后，放盐、葱、鸡精等佐料出盘。豆瓣炒瘦肉，既保留了蚕豆的清香，又增添了瘦肉的滑润，让人吃一口就放不下筷子。

蚕豆易老，尝鲜要早。到了小满，豆荚由绿变黄，由黄变褐。“豆”老珠黄，身价也一落千丈。不过，老蚕豆也有老蚕豆的味道。母亲在世的时候，常用肥肉煨老蚕豆。将肥肉切块，在油锅里烧一下，倒入洗干净的老蚕豆，丢几瓣蒜，加清水煮热，倒进瓦罐，盖上瓦片。煮饭时把瓦罐送进灶膛，饭煮熟了，肥肉老蚕豆也煨好了。用拖耙将瓦罐捞出来，揭开瓦盖，放入食盐，用勺子一搅，一股浓香溢出，馋得人直流口水。那种又香又糯的感觉，至今难忘。

晒干的老蚕豆，可以直接干炒。炒到外皮黄黄的，散发出一种诱人的香味即可。炒熟的老蚕豆放进嘴里一嚼，嘣嘣作响，香脆无比！父亲在世的时候，没事喜欢整两杯小酒。有时没有下酒菜，母亲就将老蚕豆泡开，用剪刀在尾部剪一个“十”字口，再放进油锅去炸，这叫“兰花豆”。父亲说兰花豆最下酒，喝酒可以没肉，但绝对不能少了脆香脆香的兰花豆。

世间的美好大多短暂，譬如这春光，譬如这嫩蚕豆，它们正一天天老去，而我们，只能过好当下，“莫道莺花抛白发，且将蚕豆伴青梅”，一杯青梅，一盘蚕豆，陪光阴慢慢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