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父亲夜登天柱山,凌晨三四点,途经仙人洞,灯光从石屋溢出,黑夜有了影子。听说有高人隐居于此,一行人来了兴致,像飞蛾觅光闯进屋内。坐在塑料椅上的老人笔直站起来,长方形身材,举止孔武有力,身着旧夹袄,头戴灰色贝雷帽,短胡须杂乱无章,眼睛眯成缝,目光锐利。他就是著名摄影家张永富,金像奖得主,因拍摄黄山名震江湖。
二十年前,张永富初遇天柱山,惊呼其美,终在花甲之年,告别黄山云海,寄身天柱烟霞,重续天柱情缘。来山中数月有余,已创作百余幅作品。他在银屏上展示大幅照片,有的俯瞰山川,奇峰,奇云,孤亭,碧湖,掩映交叠,尽收其中;有的窄门观天,从交错堆垒的山石洞穴中窥见一抹蔚蓝,暖阳从洞口渗入,石头泛着橘光;有的恢弘壮阔,天柱山身披云锦风绸,沐浴金色霞光,神性十足;有的独辟蹊径,石头与石头之间紧张而平衡,构图微妙奇绝,明月高悬,石浪翻滚。
时隔两周,我便背着行囊,登上天柱山,追光逐影。
早晨六点,我们背着器材,攀山越岭,喊太阳起床。来到青龙背,寒风猎猎,衣帽鼓动,站不稳。他迎风架起三脚架,找好合适角度,脸贴住相机,手按在快门上,屏息凝神,如一尊雕塑。他告诉我,摄影是等待的艺术,云霞千变万化,美转瞬即逝,我们不是神仙,无法指挥天空摆好姿势,必须时刻准备,捕捉天地间每一次颤动,记录霞光的每一丝流转,不放过细微变化,等绝景到来时,才能出好作品。一个位置,一个姿势,数日等待只为那一瞬的美。朝阳描摹出他纹丝不动的身影,他成了山中石头,和天柱山融为一体。我跟着架起相机,凝视远方,手微微颤抖,心怦然跳动,风如刀割。早晨八点多,我们踏上归途,他非常兴奋,“老天爷赏脸,今天拍到了好片子。”
张老师非常注重照片的后期处理,纯粹感觉派,不循规蹈矩的,不拘泥于清规戒律,以敏锐的审美直觉与夸张的艺术处理赋予作品新的生命,以心观相,重新创造镜中的天地万物。他对细节把控精益求精,对作品要求极为苛刻,一张图片有时要花上一整天来调整。
在摄影艺术返璞归真的潮流前,他背道而驰我行我素,不惧批评,不避浓艳,万紫千红,大胆夸张,带给我们不一样的天柱山,如神附体,光芒四射,云烧满天火,山戴紫金冠,石头能说话,松树会跳舞,大俗大雅,亦真亦幻,强烈的视觉冲击力,巨大的艺术感染力,让人耳目一新,热血沸腾。他将风光摄影推向极端也推向险境。孤独是艺术的大道,他一骑绝尘,把赞誉与批评丢于脑后。半个月过去,我们亲密无间。我也想学他们挣脱世俗樊笼,归隐山林,闲云野鹤,逍遥自在,奈何尘缘未了。我与张老师告别,再回首,他在白云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