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1975年仲夏的一个星期天,天刚蒙蒙亮,母亲就轻声唤醒我。那天我要与同村的一个小伙伴一起赶早乘公交车去县城照相,小学毕业证书上需要。老师告诉我们,镇上没有照相馆,我们必须去县城。吃了早饭,带上母亲给我的两元钱,我来到小伙伴家,他已经在等我了,我们兴冲冲地出了门。
太阳还未升起,开阔的田地里漂浮着一层淡淡的乳白色的轻雾,像碧绿的秧苗蒙上了一层柔和的轻纱。月亮静静地浮在天空的另一边,奔波了一夜,累得脸色苍白而疲惫。走了快二十分钟,太阳终于在东方的天宇露出它羞红的脸庞,绚丽的阳光为大地抹上一层触手可及的油彩,近处草尖上的露珠晶莹闪烁。到了镇上公交车站处,已经站着不少人在等车。从车站窗口买到两张去县城的汽车票,紧紧地攥着,生怕一不小心丢了上不了车。车来了,人们纷纷向车门靠近。车上的人奋力挤出围拢的人群,我俩人小力弱,毫无挤车经验,只有等到最后上车。站着,扶着座位的后背脊,期盼车子快点启动。
车子摇摇晃晃地行驶起来,街道上的平房,三三两两的厂房,一条条蜿蜒流淌的小河,庄稼正在旺盛生长的田畈,都在车窗外迅速地向后移去。东面不远处有县化肥厂,烟囱林林总总,烟雾缭绕,巍峨气派。车子到了县城,我俩兴奋不已,睁大眼睛向窗外观看,可以看到一些楼房,两三层居多。两三条街,街面光洁如洗,街旁绿树成荫,一些车辆在行驶,街上行人不紧不慢地走着路。
我俩很快找到一家照相馆,照相师傅热情地接待了我们。在镜子前用梳子梳理好被风吹乱的头发,整理好衣领,正襟危坐地坐在一个庞大的罩着一块厚厚黑布的照相机前。照相师傅钻到黑布里看了一会儿,又露出头来,伸出的右手高高地拿着一个椭圆形的空心橡皮球,一声“向前看”,手捏一下橡皮球。我们还没有多留意,相就照完了。我俩问什么时候能拿到相片,师傅说要到下个星期天。我们说我们家不在县城,要乘车赶过来,很远,能不能下午就拿到。师傅说,下午想取到,需要加钱。算一下增加的钱比往返车票要便宜,我俩决定到县城玩一玩,下午再来取相片。
来到县城主大街,一切都是那么新奇。看到有一家新华书店,我们立刻走了进去。书真多,我俩自然走到卖连环画的柜台前,有许多我们没有看过的连环画册,像《敌后武工队》《平原游击队》《林海雪原》《哪吒闹海》《大闹天宫》。手头没钱,我们只能过过眼瘾。伙伴说:“等我长大时有钱了,我一定买一屋子小人书,慢慢看。”我调侃道:“那时你已经是大人了,你不会再喜欢看小人书的。”他说:“那不一定。即使我不喜欢了,我可以给我儿子、女儿看呀。他们想看什么书,我都可以给他们买。”
往南走一截是一条老街,两旁是灰砖瓦房,墙体斑驳,墙角有青苔的痕迹。青石板路面,光滑而悠长。街上有白铁匠铺,叮叮当当响声不断;铁匠铺,响声高亢,火花四溅;棉花坊,弹棉的声音节奏分明,悦耳动听。除此之外,我们还见到浴室、饭馆、早点铺、开水间、裁缝铺、理发铺等等。
走过一家门前挂着一只绿色邮箱的邮局,我们发现了县图书馆的牌子。好奇地溜进去看看,几间房子的书架上有大量藏书,图书于我俩是如此的陌生,这里的天地我俩还遥不可及。走出老街,我们来到一条河边。河水清澈,水流和缓,岸边垂柳依依,绿草如茵。河中一只渔船正在用鸬鹚捕鱼。我俩立即靠到近旁,好近距离看清它们捕鱼的情景。在主人的吆喝声中,鸬鹚一齐钻入水里。不一会儿,一只鸬鹚露出水面,脖子粗粗的。主人将竹篙伸过去,鸬鹚顺从地飞上竹篙。收起竹篙,主人一把捉住它的脖子,鸬鹚立刻将鱼儿吐到鱼舱里,主人一扬手将它扔到水中。鸬鹚接二连三冒出水面,主人忙得不亦乐乎,我俩看得心花怒放。一路跟着,忘了时间在流淌,太阳已经到了中天。渔夫将鱼舱里的小鱼挑了一些去喂鸬鹚,我俩也是饥肠辘辘。
找到一家小饭馆里,伙伴和我各买了两个大馍,一碗辣糊汤,吃得满脸都泛着油光。最后,从照相馆取到装在小小纸袋里的四张一寸半身照片,加上一张黑色的底片,我俩乘公交车踏上了归程,心中充满喜悦。第一次去县城,虽然它不是那么惊艳与繁华,可它和乡村迥然不同的建筑与景物,还是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