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出门，到停车位上取车，发现一个意外情况。昨夜无风无雨，车顶上、引擎盖和后备箱盖上，缘何落一些凌乱的树叶？像有谁在车子上空经历一场激烈打斗，结束打斗双方仓促逃离，战场也没人来打扫一下。摇号租用的车位被划定在小区南围墙内一棵高大的香樟树底下。这棵香樟树对于树底下的停车位来说，简直太重要了。它是车位的标识物，有它在，开车回车位轻车熟路，不会跑错地方。顺着围墙排列几十个车位，都是白线画成方框，框内写序号，不看序号，难以精准区分伯仲。那棵树又是一把巨伞，为树下车辆遮风挡雨，最重要作用是蔽日。夏天，车停太阳底下，停放几分钟人就不敢坐进去，座椅烫屁股。人要是一枚鸡蛋，在车里待一会，便能剥壳露出光滑的蛋白来。车子停在树荫下，情况好得多。离开停车位，车窗全打开,人在车里还能坚持。

香樟树有巨大而又厚实的树冠，构成树冠成分的是茂密的枝叶。枝繁叶茂，而且树叶厚实，叶面块头大，挤挤挨挨，阳光难以穿透，落在地上的树荫特别浓重。香樟树四季常青，秋风扫落叶时，扫不了香樟树。秋风吹起，漫天黄叶红叶如蝶飞舞，香樟树不为所动，坚守本色。秋冬两季草枯树秃绿色凋敝，它却葱茏如故。寒冬里，大雪压弯树枝，才能体会到因为葱茏而承受的压力。

春日里，万物复苏，光秃秃的树上，先后透露出星星点点浅淡绿意。那些沉睡一个冬天的树，醒来后，默默无声，努力积蓄力量，在温暖阳光里渐渐吐出满树翠绿新叶。看上去，香樟树一直不慌不忙的样子，什么时候都是一树绿叶，似乎季节在它身上留不下明显痕迹。实际上却不是这回事，香樟树也有落叶的时候。不是车停香樟树底下，还真不知道这种常青树竟也落叶，且在生机勃发的春天落叶。别的树忙于长出新叶，香樟树却悄然落叶。这情况猛然遇见，真有些费解。

落在车身上的树叶，不像秋天落叶。秋风中落叶是悲壮的，色彩热烈，通体金黄甚至火红。香樟树叶子，落下来时还是碧绿的。落叶之前，毫无征兆，谁也看不出这棵树上会落叶。落下的树叶，可能事先也不知道它在什么时候会从树上落下。极有可能香樟树落叶不是外力所为，是树叶内力所致，它不想继续留在枝头。脚下土地是树叶的来处，也是树叶的归处。所有树叶，无非是在来处和归处之间，进行一场时光里的旅行。

扫除车上落叶，仰面朝树上望一眼，验证对于春天落叶的理解——香樟树在春天落叶并非偶然。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新的来了，旧的该去。枝头，绿叶丛中，一夜之间抽出许许多多淡紫色嫩芽。那是一些卷成条状的叶芽，成长过程中，条状卷芽渐渐松散，三两天后舒展开来就是一片新叶。新叶都长出来了，老的叶子就得赶紧离开枝头。也许，老的叶子还不够老，它们跟树上其它叶子差不多的成色，不比别的叶子显得苍老，没到非落不可的时候，还能为树发挥光合作用。可这些叶子还是自甘离场，及时甚至提前离开枝头，给新叶子让出宽裕的活动空间。历经寒暑的叶子心里明白，一棵大树少哪片叶子都照样生存，丝毫不损树的伟岸形象。甚至，老的叶子落下，新的叶子替补到位，大树更加茂盛。老树发新芽，更显活力。

情况看清楚了，原因也想明白了，开车离开。待傍晚回来，树底下可能满地落叶。一点不用担心，落再多叶子，都不影响那棵香樟树。到炎夏，香樟树下还会一片浓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