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我又梦见自己回到故乡瓦埠湖畔那个叫刘小郢的村庄,回到那幢久别未见的老屋。梦里的我,还是那个不甚懂事、不知愁滋味的少年。故乡的老屋,存在了差不多四十个年头。之前,我家一直住在低矮、狭小而又昏暗的三间土草房子里。上世纪八十年代初,生产队解散、土地到户才三两年光景,多数家庭刚刚解决温饱。眼看我们兄弟姊妹几个渐渐长大了,父母亲既为眼前破陋逼仄的住房发愁,更为将来考虑,下决心建几间像模像样的大房子。
在农村,盖新房算是第一等大事了。为了这个宏伟的家庭计划,那几年,我们全家人吃用节俭,能省则省。父亲微薄的工资全部节余下来。家里的粮食、牲畜能卖的都卖了。最后,托亲告友,东挪西借,费了好大力气,终于攒足一笔盖房子的钱款。择一处新址,选一个吉日,请来瓦匠师傅,风风光光地盖起四间砖墙瓦顶、宽敞明亮、带廊檐的大房子。新房子建在村庄最东头,坐北朝南,高大显眼。在村子里,这座新宅院有点鹤立鸡群的感觉,引得村里人羡慕不已,也成了我们全家人的骄傲。
方方正正的前院后园,栽满桃、梨、杏、枣、柿、石榴、樱桃、桂花,也种了几畦蔬菜、几棵花草。春天,满院花开,香气弥漫。夏日,绿荫匝地,果实盈枝,让我们大饱口福。猪仔在圈里闹,鸡鸭满地跑,鸟儿枝头喳喳叫。就在我们欢欢喜喜搬新屋、住新房的当年,一对吉祥的燕子也跟着我们一道,喜迁新居,衔泥筑巢。燕子飞进飞出,留下一路呢喃。每天,我们从这个洒满阳光的小院里进进出出。一家人心情敞亮,其乐融融。大人孩子做起事来浑身带劲,脚步声风,心中是满满的幸福的味道。清晰地记得,过年时,当教师的父亲心情畅快地撰下一副喜庆的春联,工工整整贴在崭新的大门上。上联:“春到百花香满地”,下联:“时来万事喜临门”,横批:“欣欣向荣”。
我是村子里第一个考取中专离开村庄的人,用村里人的话说,算是“有出息”了。若干年后,弟弟妹妹们上学的上学,打工的打工,一个个像小鸟离巢一样,也先后离开父母温暖的羽翼,走出那座带给我们欢愉的老屋。后来,我和弟弟妹妹们均在城里买房定居,有了一方属于自己的新天地。父亲走后,母亲随孩子们在城里一起生活,也很少回到村里。只剩下那栋上了锁的孤零零老宅子,依然顽强地抵挡风雨,默默守护这片宁静家园。
日子久了,新屋渐渐变成老屋。一座房子,一旦长期无人居住,缺乏修缮,破损的速度就愈发加快。近些年,偶尔回乡下老家走一趟。踏进老宅,瞧一瞧我家那栋年久失修、常年大门紧闭的老屋,真是感慨时光易逝,岁月不居。老屋青黑的瓦槽里,布满落叶,长满青苔。油漆过的木门窗经历风剥雨蚀,早失掉原来鲜亮的色彩。门锁和门扣,也都锈蚀斑斑。那坐水泥结构的门楼,看上去也没了当初高大威严的气势。老屋的容颜,日渐沧桑。令我惊喜的是,老屋院前那株石榴花,依然年年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