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一家人漫步在小区里,孩子惊喜地说道:“爸妈快看,景观树上的彩灯一闪一闪的,真漂亮!”走进超市,售卖春联、中国结、红包的专柜也是人头攒动,很热闹。不知不觉间,年关近了。“千门万户瞳瞳日,总把新桃换旧符”。不禁想起儿时在老家过新年,贴春联的场景。就是再穷再苦的人家也会贴上春联,沾点喜气,图个吉祥如意,让来年有个好盼头。
一到腊月,过年的气氛就发酵起来。从初十开始,乡亲们夹着红纸,来找父亲写上几副对联。父亲虽然文化程度不高,初中毕业后就去当兵了。在部队,父亲闲时也会读读报,练练字,写得一手工整的正楷。那时乡村读书人少,毛笔字写得好看的更是寥寥无几,每年寒冬腊月找父亲写春联的人自然不在少数。
那些日子里,父亲早已摆好大方桌,通常还要向邻家借一张拼在一起,上面放好“笔墨纸砚”,一切准备就绪。父亲先是问对联的尺寸,好为裁纸做准备,只见一把光亮锋利的小刀在父亲手里灵活自如地游走着,“咔嚓咔嚓”的声响之后,红纸便裁好了。大门对讲究气派,长且宽,需要把两张红纸拼接在一起,父亲总是耐心地对接着,然后用浆糊粘牢固,基本上看不出贴缝的痕迹。有几次,我觉得甚是好玩,便拿着小刀跃跃欲试。父亲在一旁告诫道:“裁纸,可是个精细活,马虎不得,手稍微偏了些,抖了样,一张红纸就白费了,太可惜!”
铺上红纸,起笔之前,父亲会脱掉臃肿的大外套,只着贴身穿的毛线衣,轻装上阵。乡亲们满怀期待地在旁边巴望着,父亲屏气凝神,思量着字体的布局、大小、运笔。他总是斟酌再三,在心中酝酿,怎样笔走游蛇,一气呵成。待父亲气定神闲后,便开始挥毫泼墨了。先是写院子的大门,再到堂屋的大门、房门,厨房的偏门、柴房门、厕所门,最后是窗户、灶台、猪圈,一个都不落下,真的是“满堂红”“处处彩”。父亲一刻也没闲着,陶醉其中,乐此不疲,虽是腊月寒冬,额头还沁出了点点汗珠。
记得那年间,有专门的对联书。乡亲们在上面仔细而虔诚地翻找着,一般人家写得比较多的,像“天增岁月人增寿,春满乾坤福满门”;做生意的,像“财源滚滚达三江,生意兴隆通四海”;家有孩子读书的,像“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五花八门,不一而足,都是些美好的愿景和祝福。左邻右舍的乡亲们时不时地递上香烟,父亲也顾不上抽,一门心思都在春联上,刚写好的春联,墨迹还鲜着呢,父亲便在事先准备好的长凳子上从左到右一字铺开、晾干,等他们满心欢喜地取走。乡里乡亲的,也都不收钱,客气的人家会送上一篮子鸡蛋,或是蒸好的米粑粑,都是自家做的,盛情之下,父亲也就不再推辞了。记忆中,村头上有户孤寡人家,父亲总不忘让我送上两副对联,并捎上一大碗刚炸好的肉圆子。
通常是别人家的写完了,快到三十边上,才写家里的。这时父亲反倒轻松了许多,用他自己的话说“看得过去就行”。他将裁剩下的边角料充分利用起来,方正一点的,便写个“福”或“春”字;长条形的,就写个横批;再窄小一点,父亲也舍不得扔,用作包压岁钱的红纸,那时还没有成品的红纸包。年三十下午,堂哥负责刷浆糊,从上到下,从左到右,结结实实刷个三四遍,我则负责清理头年的陈迹,先将褪了色的对联大块地撕下来,附着在门板上的小碎片再用小铲子铲,用手扣,用湿抹布擦,真的是“除旧迎新”。
父亲忙着张贴,母亲在一旁指挥,“要贴正、贴平,不能有褶皱!”父亲常指着红彤彤的对联问我怎么读,“当然是从右到左啦,”我不无得意地答道,“老师课堂上都讲过了。”父亲面露喜色地说:“对,传统文化可不能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