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乡下,草垛随处可见,它们三三两两地堆积在稻床,看似零星散落,实则井然有序,它们像勇猛的士兵一样,隔起一道屏障,抵挡着岁月的风寒。
寒露过后,晚稻已是通身金黄,在飒飒秋风中,它们低垂着头颅,等待收割。乡亲们早出晚归,一番忙碌过后,稻谷悉数颗粒归仓,他们脸上的笑容也像谷物一样饱满。只有那些稻草还躺在田间地头,白天迎着秋风,晚上沐着月华。它们多想能像稻谷一样,给乡亲们贫瘠的生活升腾起一丝温暖。
秋风吹去了它们体内潮湿的水汽,稻草一天天干枯,身体变得轻盈起来,外表的颜色也由先前的金黄开始泛白,更加容光焕发了。孩子们弯下腰,蹲下身来,双手紧紧合抱起稻草,跌跌撞撞地走在满是稻茬的田里,裸露的脚踝被刺得生疼,那是乡村少年最初的劳动必修课。一旁勤俭的母亲告诉孩子们,“把它们带回家!”绝不让任何一束稻草残留在风中,乡下的铁锅冷灶还指望它们热乎呢!在村庄,只要还有一座草垛高高耸立,就能燃起心中的希望,就能填补生活的窟窿。冬天,就不会太冷寂、漫长。
日暮时分,霞光静静地倾泻在枝头,每家每户升起的炊烟飘荡在村庄上空,稻草在炽热的火光中快乐地歌唱,耗尽生命最后的一点光和热。母亲们脱下围裙,唤着自家的孩子回家吃饭。我们在村东头的池塘边尽情地撒欢奔跑着;有的在厚厚的稻草上翻起跟头;还有的在草垛边捉迷藏;胆大的孩子爬上草垛,站在村庄的制高点,一览无余,俯视乡村的一切。他们的叫喊越过低矮的瓦房,直延伸到苍凉的夜幕。母亲的呼喊也像袅袅的炊烟盘旋在我们的心头,挥之不去。
少部分的稻草用作燃料,其他的得贮藏起来——搭草垛,这考验的不仅要有力气,更要有技术,光靠一股蛮劲是不行的!乡村人一看谁家的草垛搭得厚实匀称,就知道谁家是干活的行家里手。最好在风和日丽的下午,先是搭好基底,然后一层一层地往上垒,散匀、铺平、压实……马虎不得,底部夯实了,上面才稳妥。草堆的形状各式各样,一般以圆形或方形居多,上方是略尖的椭圆形,便于雨水的流溢,也有人家在底下铺上一层木料或砖瓦硬物,以免下边的稻草受潮腐烂。通常两个人,一上一下,一送一接,要忙活两三个钟头才能完工。
秋冬季节,草木枯萎,没有新鲜的青草。牛儿懒洋洋地卧在草垛不远处晒太阳,安详地嚼着草料。也该歇歇了!一年下来,实在是太疲乏了,就像是刚刚忙完收割的人们,难得享受这清闲的时光。妇女们常常捧着海口大碗在草垛边拉家常;男人们抽着烟,有时玩着纸牌;再冷一些,老人们抱着“火球”,缩手缩脚地斜靠在草垛边。忙完了“双枪”、收了晚稻、摘了棉花、种了油菜、播了小麦……
一场风雪后,气温骤然降了下来,生活的节奏也慢下来了。来年春上,孩子们绞草绳,大人们捆柴火,乡亲们围拢在草垛旁,又闲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