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记忆是很奇怪的,常常会将不相干的两样事物联系在一起。我的记忆便是这般,每年三四月间樱花开落的时候,脑海里但凡出现樱花的地方,必有一座古寺。泸山光佛寺,西安青龙寺,南京鸡鸣寺,泉州开元寺……其实这么多寺庙中,我只去过青龙寺,也只看过那儿的樱花,其余的多是道听途说,或者曾自纸上一览红尘。
即便如此,我仍觉得,最好的樱花理应是开在寺院里的。难道不是吗?樱花给人的感觉总是静静的、淡淡的,无论开放或者凋零都是如此。哪怕屋外起多大的风,落多大的雨,它都是一副波澜不惊、云淡风轻的模样。这样的樱花自当远离凡尘。如果非要在人世间给它找一个归宿,寺院无疑是一个合适的去处。
寺院南北方都有,而南北方的很多寺院里也都种有樱花树。通常来说,纬度不同,樱花开落的时间也存在着一定的差异。至于种植的范围,除了面积有限的私家小院,樱花很少一株两株地栽种,只要地方足够宽敞,它通常都是百株千株地“密植”。因为密,所以才有樱花盛开时如雪景如仙境般的美。樱花如梦,古寺庄严,二者相映成趣。
我一直好奇一件事:最早的时候,是哪个好事者将樱花树苗带到了寺院里。虽然至今不曾求得答案,但我打心底里感谢这个好事者,因为是他将樱花与古寺这两个原本不相干的事物组合在一起,产生了一种别样的情调和意蕴。从此,古寺仍是那个古寺,风景却有了不同于往日的色彩。
樱花开放的时候,像雨,像雪,像心爱的姑娘脸上不经意流露的微笑,惹人怜爱。虽云怒放,却无怒态,而是疏疏淡淡的,从从容容的,它的颜色柔和而不刺眼,粉的也好,白的也好,都能让人看到“与世无争”四字。在它面前,辞藻无力,所以赞美是毫无意义的。
樱花只是美,闻不出香味。它的香味若有若无的,就像禅意,须有好的悟性才能洞悉。古寺里的樱花,不曾沾染人世的尘埃和烟火气。香染袈裟,这是属于樱花的一段佛缘,也是佛者的一段修行,又或者是花神与佛祖闲来无事定下的赌约。于是,游人在古寺里赏一树樱花,僧侣在樱花树下听禅,世界由此多了几分静谧,几分诗意,堪称美好!
若说不足,不足只有一条,那便是樱花的花期不长,人们尚在惊艳它的开场,它已经准备闭幕了,于是“物哀”难免。在樱花树下穿行,游人常有一种错觉:明明是晴天,怎么忽然就下起雨来了呢?寺院中的僧侣也许会说“放下”,不因物喜,不因物悲。然而看花的尘俗中人毕竟修不到这般境界,看着樱花落去,心中不免觉得感伤,想要留住更多,却发现自己除了拍照、驻足,根本无能为力。这种感觉,与我们素常所说的“流连忘返”不同,而是带着一丝不忍和不甘。当樱花的谢落无常与出家人的五蕴皆空在古寺里互相切磋、印证的时候,很多人因此多了一腔悲悯情怀。
《莲社高贤传》中曾有这样一段记载:“竺道生入虎丘山,聚石为徒,讲《涅槃经》,群石皆点头。”“顽石点头”的故事提醒了我,那古寺里的樱花是否就是佛经里的顽石,日日听那钟声和梵语声,早已在讲经人的点拨下参透了佛理,所以才会不住地颔首,默然落下,如同卸下了心灵的负担。花开总有落去时,花落亦有再开时,任它无风也萧萧,无雨也潇潇,将花开花落看淡,索性全都由着它们去又何妨呢?
我在寺院里看樱花,仿佛间,连人也变得超脱了。
——树在古寺中,为求开悟,巍峨宝殿中的木鱼敲落了多少樱花;人在古寺中,谁又不是拈花一笑的智者呢?樱花与古寺、与人,原本就是一体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