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纬·含神雾》云:“诗者,天地之心。”王夫之在《诗广传》中这样说:“君子之心,有与天地同情者,有与禽鱼鸟木同情者,有与女子小人同情者。悉得其情,而皆有以裁用之,大以体天地之化,微以备禽鱼草木之几。”可见得中国诗义趣之深,描绘之广。常常读诵,不但易发“思古之幽情”,可能还会有种梁启超先生所说的“将无价之宝,埋在地窖里两千年”的愧怍。常常与中国古诗对话,在语言上获得的美感的享受,恐怕远非“伟大的水啊,氢二氧一”所能够比拟。中国文学的起点很高,在文明的发蒙阶段,就有了以“思无邪”为标准修订的《诗经》,作为立言、立行的范例和标准,有教化人的作用。太史公曰:“《礼》以节人,《乐》以发和,《书》以道事,《诗》以达意,《易》以道化,《春秋》以道义。”
《诗经》的内容,反映的是人民的日常生活,同时在语言上具备着高度的美感和凝练性。诗经的语言,有时似《关雎》般的“乐而不淫,哀而不伤”。 被孔子当作“中庸之德”的典范: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
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参差荇菜,左右采之。
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参差荇菜,左右芼之。
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有时似《野有蔓草》般的清新自然,珊珊可爱,连一贯主张“存天理,灭人欲”的朱熹,也不免兴致盎然地点评道:“男女相遇于田野草蔓之间,故复其所在以起兴。”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
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
有美一人,婉如清扬。
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诗经》中尤其绝妙的篇章则是《采薇》: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归曰归,岁亦莫止。靡室靡家,玁狁之故。不遑启居,玁狁之故。
采薇采薇,薇亦柔止。曰归曰归,心亦忧止。忧心烈烈,载饥载渴。我戍未定,靡使归聘。
……
《采薇》中最打动我的诗句,是“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王夫之称其为“以乐景写哀情,以哀景写乐情。一倍增其哀乐”。寻常诗不乏使用今昔对比的手法,而“以乐景写哀情”,是这一句所高明之处。寻常诗在写乐情时,多以乐景衬之;写哀情时,则多以哀景衬之,却终究不似《采薇》这一句那样的耐人寻味。
《诗经》的语言质朴,但质朴的语言有质朴的美感,往往它能够胜过许多华丽的言辞。同时,《诗经》树立了最早的诗歌文学范本,第一次告诉了我们,什么是中国诗歌的语言,什么是中国诗歌的笔法,这是第一诗集的历史意义。通过读《诗经》,诸君会觉得,先民们的生活离诗歌很近;而今天的我们,依然离诗歌并不遥远。其实,生活就是诗歌,诗歌就是生活。不管未来的诗歌将以什么样的形式传承和发展,诗歌与生活都是始终密不可分的。
诗歌是载体,也是纽带,诗歌将更多的人的灵魂紧密地连接在了一起,并使他们的语言趋向简明、优雅和高贵。或吟或诵,都是中国语言独有的气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