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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关万里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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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关万里长

■ 芜湖 刘敬
 

日子是一只疲于奔命的丧家犬。它牵着我前行,跌跌还撞撞,栉风又沐雨。常常,左顾右盼似都成了一种奢望,总是身不由己,总是难辨蹊径。待夜阑更深,待凝思回望,故园的点点滴滴,生活的枝枝叶叶,尽皆化作眉尖心上无可把握的隐痛与无可奈何的挣扎。

从来都是这样吧——抵达,然后,远离。渐行渐远渐别离。悄无声息,难言诗意。就像一片叶的荣与枯,一朵花的绽放与萎落,抑或,一群鸿雁的南行与北归,一段愁绪的平添与消弭。我,之于故乡,也是如此呵。低矮的茅草屋里出生,贫瘠的黄土地上成长,然后,抬脚向远方。

走,无法稍作停留。从淮北到江南,从童稚年少到日趋知命,从叛逆地负气远走到赧然地悔愧还乡,一切,早已改变了模样,不再似旧时,无论是故园的一草一木,还是我的容颜与衣装。那一湾叫“芡河”的静静流水,那芡河畔被呼作“刘咀”的小村,那村头池塘里亭亭映日的荷花,那荷瓣上悠然栖息的红蜻蜓……都远远地离我而去了,紧随着逝水流光,去了。

在从容的时光面前,我这个若萍随风的游子难免洋相百出,惟余仓皇。可我的记忆里,故乡的身影却又是如此地清晰,比烟云悠远的国画山水更加色彩明丽,比制作精美的三维动画更加耀目暖心!我分明看见,蓝天丽日下,那弯弯的小河清清的碧水中溅起了纯真晶莹的欢笑;我分明听见,那赶着羊群捧着连环画的少年嘴角响起了快乐的口哨……

我知道,离开故乡的时候,自己是微笑着的。没有依恋,没有不舍。少年的我,因努力得以远赴他乡继续学业,又因此得以暂时逃离母亲繁琐的唠叨和父亲严厉的目光而微笑,而欣慰十足——曾经骄傲的少年只是把近于不屑的背影留给了那个生他养他却又单调落后的故乡。这一别,就是二十年。二十年啊!故乡变了,沧海变桑田,旧貌换新颜,我的父母我的乡亲,双脚踏上了幸福路,越走路越宽;我也变了,青涩变成熟,幽默易轻狂,我的事业我的小家,稳步前行携手并进,安然无挂碍……

我也知道,回不去了!几回回梦里回故乡,故乡的身影却是那般支离破碎,像被赌气的孩子疯狂撕扯后的一页页图画,在岁月的风中兀自翻飞、飘移,最后,重重地砸落于我的心房。午夜梦醒,我常常问自己,你的脸上还有微笑吗——当年的,有着逃离快感的、胜利的、隐秘的微笑?我常常操着一口混杂着江南方言的别扭的乡音和妻儿笑谈,与同事闲侃;我常常又以乡音浓重的普通话向陌生的路人打探问询,跟菜场的小贩讨价还价……在妻儿与同事的欢笑声中,在路人与小贩乜斜地注视下,我竟隐隐听到源于自己内心深处的一丝丝叹息,挟着失落,裹着惆怅……

纳兰诗云: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回,定然回得去吧。尽管,乡关千里,几重山来几道湾。但,山可越,水可渡,空间的距离又如何阻断得了似箭归心?只是啊,只是无论怎样发达的交通也无法挽留住片刻的时光啊!它马不停蹄地冲在我的前面,冲在故乡的前面——说什么“昔别君未婚,儿女忽成行”,道什么“日边清梦断,镜里朱颜改”,叹什么“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我的故乡,只是记忆中那一望无际的淮北平原;我原本侉侉的腔调,早已浸染了江南的软糯绵柔;我的爽朗我的憨直里却潜藏着丝缕的不安和无奈……回?又如何回得去?我与故乡,何曾有过片言只语的约定?除了回忆,我两手空空,心无所依。

“不忍登高临远,望故乡渺邈,归思难收”——最解吾心柳三变也。噢,故乡!我的故乡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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