螃蟹行走在水旱两地,很多年里在村子里不受待见。水田打洞,旱地找吃的,螃蟹不紧不慢,作为村子的老住户,没少和我打照面、打交道。螃蟹作为水生动物存在,鱼鳖虾蟹,螃蟹摆在最后一位。虾兵蟹将,蟹的地位又比虾子高。鱼虾蟹多,有水的地方就有鱼虾,无水的地方能找到蟹鳖,尤其是螃蟹,张着八个爪子到处横行。村里人对待螃蟹的态度恶劣,陆地上碰上了,不管不问踩上一脚,水中看到也要撵上一气。原因简单,螃蟹爱打洞,新做的田埂形成了小漏子,多是螃蟹的作为,漏子七拐八拐,下水漏子要堵上,还得化费点工夫。再一就是螃蟹爱夹幼秧苗,耽误庄稼的生长。无肠先生螃蟹惨了,往往是一脚踩上,螃蟹分崩离析。
掏螃蟹是童年时的一大乐事。螃蟹爱在水田边打洞做窝,洞口扁平粗糙,好识别,伸手进去,十拿九稳,螃蟹略作反抗,张开鳌钳作攻击状,也仅仅是一两个回合,就被掏出洞来。几个玩伴比赛,看谁掏得多,半天下来,没见分个高低输赢,也就是玩了。掏出的螃蟹装在竹篓里,顺着篓壁向上爬,呼呼地弄出声响,如沙沙的雨,很是好听。掏螃蟹有时掏出了意外,蟹洞里盘踞着蛇,吓得一声冷汗,好在是无毒蛇,有惊无险。我们由此有了结论,螃蟹是蛇的门神,螃蟹不怕蛇,它们是一家。结论对不对,也没人烦神去考证。
掏回的螃蟹没有好用场,多是剁碎了喂老鸭,老鸭吃得神气,一段时间里常下双黄蛋。吃螃蟹偶尔为之,家中菜油足时,掏来的嫩螃蟹用沸油炸了,连壳吃,也很是香。后来村里住了知青,和他们混熟了,学会了另种吃法,把老成的螃蟹扔进了点燃的野火里,烤熟了剥食,蟹肉不多,却很是鲜美。村里的大人们反对,说螃蟹肚子里有蚂蝗,万万不可吃,打过骂过,我们还是偷偷的吃,和知青们一起连皮带瓤的吃。 螃蟹在村子里实在是没好名声,这无心无肺无肠的家伙,得意和慌乱时“八个爪子炸着”,旁若无人地“横行霸道”,常用在对某人、某事的形容比喻上,说某人属螃蟹的,肯定不是件好事。 乡村的文化,最成功的地方是以物喻事喻人,之后固定和格式化。螃蟹是乡村中霸道和手忙脚乱的代名词,安放在这个点上,人就寡淡了。实际上,我看过螃蟹的软弱,脱壳时,螃蟹全身无骨,软得像面团,无力而透明,被一只只虫子欺负,连躲的功夫也没有。万物都有软弱时,这也是乡村告诉我的哲理。 螃蟹在某种程度上也给了我们启示,数字的启示。村里人喝“苦酒”(山芋干酒),几人一凑,大划螃蟹拳:一只螃蟹,一张嘴,两个眼睛,八条腿;两只螃蟹,两张嘴,四个眼睛,十六条腿;三只螃蟹,三张嘴,六个眼睛,二十四条腿……如此下去,说错了,喝上一杯“苦酒”,我们在一边听,不知不觉识了数,品尝了筷头上的酒,也算是快乐学习吧。
再长大些,一知半解地读《红楼梦》,看到大观园里贾宝宝、林黛玉们赏菊、吃蟹、作诗,热闹而有趣味,甚是不解,一只螃蟹能有如此大的魅力?诗是好诗,花是好花,对横行霸道的螃蟹好将不起来。再在之后,也学着去赏菊、剥蟹,螃蟹已不是过去的家伙,个头大,饱满,换了个名字,叫毛蟹、闸蟹,甚至有了代码、上了锁。不过我仍是不得要领,没吃出个头绪和情趣来。无论毛蟹、闸蟹,还不就是螃蟹,在村子周边八个爪子“炸”着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