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到草木的声音，在季节的循环里，湿润生命的情节，如同呼吸之于生灵。春天草木的声音温柔，她们多用花的语言，告诉人们美丽和温柔。夏天草木的声音热烈，她们是属于娇阳的，而又将太阳挡在外面，用荫蔽弥补太阳的过失。冬天草木的声音，躲在泥土里，她们和蚯蚓低语，一再提醒所有的梦呓，都要留给冰封的泥土。

我现在感受的是秋天草木的声音。陷于独坐，时光在我的身边流逝，我听到了草木的声音，在秋风中金属般铮铮，如是古筝的断句，又如陈旧的裂帛。秋天古铜色调，和金属声匹配，和古筝拔动的指头同步，秋草木的声音合着秋的心思。

昨天侄子从深山给我捎来树根，来前微信传来照片，问我是否要？树根是工程清表挖出的，我无犹豫，说要了。古老树根弃于一边，生命也就完结了。我栽下了她，用心地栽。栽的过程中，我听到了老树根的叹息，她算是背井离乡了，种种因素使然，还不知能否活下去。即便活了，无腿的树木，故乡永远只能是背影。我喜欢草木，十多年的写作日子，我的心中布满了草木的身影。草木时常和我对话，时常在我心的柔软处抹上一把又一把。对自己的前世我无所了解，但来生如可以预约，我一定要成为一棵草木，一棵开花结果的树，圆满地演绎过程。

草木的过程是令人欣喜的，尽管卑微，但她们在卑微中珍惜过程，把每一缕绿吐正了，把每一朵花开满了，把每一个果结实了。人生反而做不到这些，往往萎顿，将一些事做残了。

突然就感到，我栽下秋天的深山树根，是在栽下来世，和我追定的希望。这些天，我的泪点特别低，一汪泪时有破圩之势，伤秋吗？是，也不完全是。所栽的老根历经了磨砺，有斧砍的痕迹、火烧的遗存，但她没有失去活力，仍在斧砍火烧中抽出枝条，枝头缀满了小小的花蕾。这花蕾是老根留给春天的语言，现在锁住嘴巴，是为了在一年春季的开始，作新鲜交待。花蕾不说，我能猜到。也因为花蕾，我对栽下的树根充满了希望和期待，她会活下去，护花性是植物天性，如同人钟爱亲情，亲情让人饱满。

秋风的瑟瑟之声，是草木的枯叶发出的。人生一世，草木一秋。秋让草木生苦，而之前的甜是贮在草木心中的。在草木之声的四季变换中，我爱草木的秋声，这声音有古意，古筝声中有江湖。江湖幽深，大有文章可读。如若春天的草木之声是抒情诗，而秋天草木的声音就是明清小品文。诗歌停留眼眸，小品文进入心跳。小品文分行可为诗，而诗歌聚拢了就成为文辞不通的乱弹了。或许是我的偏见，春天草木的声音乱心性，秋草木的声音足以镇定。不过，清者自清，又和植物分季节的声音何关？

一年去八公山，也是秋天。秋天八公山下草木萧萧，荻花乱舞，茅如尖刀，树影狰狞，果然是一个草木皆兵的地方。两军交战，心为上，所谓上兵伐谋，皆在心中。风声鹤唳，草木的声音在一些时候是尖叫，直扑人的血脉。草木皆兵，秋天最好使了，十面埋伏，古筝的演奏最为适宜。

我立于草木皆兵之地，秋阳升起，风过耳，一片金属交葛之音，就差擦出火花了。秋不过是个驿站，有心的人听话听音，将秋脉搏听准了，给自己留下印记。有的人匆匆而过，连秋的喟叹也没听明白。秋天的驿站人来人往，多向有目的的地方张望，谁也没注意，落下的目光早被草木戳穿。

少年时读《红楼梦》，怎么也喜欢不起林黛玉来，小心眼人儿，病恹恹，娶此般人，如何持家过日子？后来终是读到，林黛玉伴音乐而去，这株绛仙草枯萎时，还是发出了自己的声音。泪无声地流了下来，林黛玉是让贾宝玉干净的人，对于我又何尝不是？秋天草木的声音让我干净，可以沉缅，可以毫不疑虑地捧起。

这个秋天，我的心愿好简单，就是我栽下的树根能成活，就是一段秋风可以裁成数截，可以交给我深爱的人，为其祈愿和祝福。我心纠结，秋天的草木可听到，那跳动合在你们之间。窗外红枫一片，其声娓娓，倒是抒情达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