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庄稼上还蒙着一层浅浅的白霜。三十几个城里来的十三四岁的中学生站成两排,娄良华老师正在布置今天的劳动任务:男生继续挖山芋,女生摘棉花。老师,我们今天晚上不就回合肥了吗?一个男生发问。没错,临走之前更要干好今天的活,给社员们留下好印象。说着,她走到这个男生面前,指指他发乌的嘴唇:进军,你昨晚又在被窝里偷啃山芋了吧?还有你,你……被点到的几个男生都极不情愿地微微点头。她转过身来对着大家大声宣布:好好干,今晚出发前给大家加餐! 队伍里爆发出一片欢呼声,在寂静的晨野里显得格外喧闹。
良华老师是七中的团委书记,兼初二(4)班班主任,也才二十岁出点头,圆圆脸、大大眼的姑娘,与另一个教历史的头发花白、瘦高个,40多岁姓储的男教师一起,负责带这帮孩子来巢湖边上的庙后生产队帮助秋收已有半个月了。那是个灾年,队里的男劳力几乎看不到,据说都出去求食了,留在家中的妇女儿童,都在队里吃公共食堂。良华老师带着学生单独开伙,孩子们正在长身体,每天劳动,食量都很大,为了让大家能吃饱肚子,就在当地粮站把口粮都折换成了山芋,就这样还得紧打满算,紧紧巴巴。
想起来良华老师就心酸,天天顿顿吃山芋,孩子们吃得胀了肚子还喊不饱,有的同学白天起山芋时就夹带一个回住地,留着夜里饿得难受时吃。餐餐只有咸菜,吃不到蔬菜,有的嘴角溃烂,嘴巴都不敢张大。更不要提荤腥了。那个叫嘉华的很聪明的男生,白天在田野里逮了许多大蝗虫放在瓶子里,晚上用大头针戳着放煤油灯上烤得两面焦黄,津津有味地嚼得两边嘴角滋出白沫,引得一圈子围观的同学既羨又惧。许多女孩子山芋吃多了肠胃不适,夜里要上茅坑又怕黑,急得找娄老师陪着。现在终于要捱过去了,她和储老师盘算,要把一直省着舍不得吃、积攒下的米全部翻出来,今天晚上让孩子们吃个够。
天渐渐黑了,收工回来的孩子们都把行李背包整理好,自动聚到了小食堂前,企盼着、议论着。加餐不会还吃山芋吧?能吃到点米饭吗?有白菜吃吗?只见两位老师在灶台上忙着,两个帮厨的同学在灶下烧火添柴。灶台上下热气腾腾。
一会儿储老师终于打开了灶头上高高的锅盖,一股柴草焖熟的米饭香,夹杂着少许菜叶的清香味一下子弥漫了厨房的每个角落,超伦、清祥、忠楠等男生一起挤在门口蹙起鼻子,猛吸几口,无限享受地叹道:太香啦!良华老师得意地说:今晚加餐吃的是萝卜菜叶饭,管够。大家激动地用勺子把饭盆、搪瓷把缸敲得响成一片。这时,只见良华老师捧来一个大罐子,徐徐倾倒进大饭锅里,储老师操起大铲在锅里搅起来,随着他的搅拌,一阵阵久违的油香味扑鼻而来。原来是把平时节余的香油全部倒到饭锅里了。
大家尽情地吃着油拌萝卜菜叶饭,个个吃得满嘴油腻,好像一下子就滋润了半个月的苦肚枯肠。加过餐,队伍精神抖擞地趁着月色往10公里外的烔炀河火车站出发。
时隔半个多世纪的某个暮春的下午,几个当年的青葱少年,如今的七十老翁,特地寻到庙后村,站在湖边村头,眼看惊涛拍岸,遥想那记忆深处的加餐,特别是那油腻中夹杂着清香的滋味似乎还留在齿颊之间。更忘不掉的是那两位可敬的老师,你们还安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