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根根细小的秧苗从平整的泥土里钻出,长约寸许,它们聚拢在一起,绿得可爱。周围是田畴,还没有来得及平整,杂草拉出了疯长的架势,偶有几块水田被犁耕过,犁铧翻卷过来的泥土,多像老人的背,躬着,匍匐于地,任太阳照晒。我钟情于这样的环境,秧田畦的表面光滑得如豆腐块一般,上面有竹篾弓起薄膜,秧苗身居其中,只为生长,生长到可以移棵了,它们将分赴各个田亩,独立门户,再生长、抽穗、扬花、结籽。我有近三十年没有这样亲近过秧田了,这次是因为参加一次大型的文学采风活动,我跟随采风团深入到一片深山里,原本是去看那里的山水,以文学的角度去记录那个风景区的旅游资源。在快到风景区时,车内的我却被途中育秧场景吸引住了,最终使我从采风团队中脱离出来。我请了假,说是要去走访一个朋友,然后独自走进了那片秧田。
没有谁引领和介绍,也不需要别人的引领和介绍。久违的情感一下子喷发出来,仿佛隔了三十年的光景也不过只是一瞬,让你丝毫不感到陌生,这就是时间的另一面,它能较好地收藏着你刻骨铭心的记忆,永不变质。我坐在田埂上,呆呆地想着过去的时光。那是四月的光景,天气还凉,该是浸泡早稻谷籽的时候了,父亲从稻缸里取出种子,在水中浸泡一两天,然后装袋放在板凳上。我清楚地记得,每每在气温低的日子里,父亲早晚还要烧上一锅水,用满是茧子的手试探一翻,直到水热后,才一瓢一瓢地浇在稻种上。有着这样的温度,稻种更是兴奋,谷芽一夜之间仿佛长出了许多,急不可耐地要走向田野。这个,父亲当然知道,他打赤脚,精心做起秧田来。
田是头一年种过晚稻的田,春节之前,父亲就用犁铧将它翻耕过一次。这回,他又要去耘上几遍,直到田畦平整,直到没有较大的块状泥巴。父亲常常用脚板试探着泥土的粗细,衡量着地温,唯有用这种直抵内心的劳作方式,才让他感到踏实。快要撒谷籽了,父亲开始他的最后一道工序,那就是用手掌摸平每一块田畦,他蹲着,一寸不留地从一头摸到另一头,仿佛在做一个高端工艺品,他不时地回过头来侧视,哪里还没有摸平,哪里还需要重摸。父亲是一个不善言辞的人,但他懂得,只有善待田地,善待这个全家人的衣食父母,日子才会过得美满。
你有怎样的付出,就会有怎样的回报。父亲把从土地上得出的经验,原原本本地告诉我,要求我在人生的旅途中,不管回报怎样,一定要努力付出,他耕种的庄稼就是最好的证明,无论是育出的秧苗,还是秋收的稻谷,与别人家的相比,总是要好上那么一点,以致于让别人感觉到,一字不识的父亲就是农业专家,其实,他们哪里知道,父亲从耕耘到收割,付出了太多太多。他和母亲对田地始终心存敬畏,不敢懈怠。
这回,看到这片秧田,我又想起了我的父亲,想起了我儿时的农耕生活。三十年过去了,这种育秧的方式让我感到儿时的光阴并没有走远。春风浩荡,韶光万里,放眼眼前的崇山峻岭、茂林修竹,连着农舍和田畴,一幅美不胜收的江山画尽收眼底。当下,在乡村振兴战略的实施过程中,我目睹农民的幸福生活一年比一年好,他们把敬畏田地作为祖祖辈辈的遗训,一代一代传承下来,脚踏泥土,顺时而行,这就是中国最朴素农民的本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