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擦黑,母亲已张罗起晚饭了。家中唯一的煤油灯被母亲安置到灶台最上一格,待天全暗了下来母亲才从灶膛里取出豆秸点着灯。朦胧的水蒸汽从馏着馒头的锅上升起,慢慢包裹着灶台上微弱的灯光,母亲的身影在这片光线中忽然高大起来。母亲吆喝我们把饭菜端进堂屋,她一手把着煤油灯一手端着碗筷引在前头。灯放定,人落坐,晚饭开始。饭后母亲举灯独自回灶台收拾。
我在院外直玩到一身大汗才肯循着窗下暖暖的昏黄的灯光跨进家门。堂屋门没有闩,月光跟我挤进一片黝黑所在。西头屋透出一抹淡淡的亮光,我伸头一瞅,母亲正坐在床边纳鞋底。她左手握着鞋底,右手上锥子向鞋底上扎个眼后顺势把针从针眼处穿过去,反手一扯线接着再用锥子扎了下去。母亲见我进屋连眼都没抬一下,就这样一针一针地纳着鞋底,她要在入冬之前给家里人都添置一双新棉鞋。父亲伏在写字台上,他正给淮南的大姑妈回信。被窝里,弟弟已经睡熟。
写字台上靠床的一侧,煤油灯的火苗忽闪忽闪地跳动着,时而向上伸出一截,时而向左右两侧扭转。据说这盏灯是母亲结婚时的嫁妆之一,原有个挡风用的玻璃罩,早不知去向,就连调节灯芯的旋钮也被一片中间用钉子打了孔的圆铁片代替,灯芯仅有半扎长荡在灯肚子的煤油上。整个煤油灯恐怕只有圆鼓鼓的灯肚子是原件了吧。母亲见我洗完脚上了床,就把手中家什搁在床头的箩筐里,伸头吹灭了煤油灯。夜像一个幽灵悄悄走来,零星缥缈的狗叫声伴着我沉沉睡去。
村里通了电之后,这盏煤油灯就被闲置起来,经过几次翻盖房子后终不知去向。这盏煤油灯像母亲手里的指挥棒,安排着我童年时期一家人的生活节奏,母亲就似煤油灯上的灯火,时刻燃烧着自己,用微弱的光芒照亮我们通向幸福的人生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