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唐 风
麦
秸垛是生产队的宠儿。
生产队时期,村里青一色的茅草房,一年下来,茅草房历经风刮雨淋,麻雀掏窝,老鼠打洞,已经破烂不堪了。麦秸是修缮茅草房的好原料。队长是我本家的二爷,傍晚,飞鸟归林的暮色里,社员们三三两两找二爷商量用麦秸修缮房屋的事。社员们把烟卷儿送进二爷的嘴巴里,二爷忽明忽暗地抽着,有时应接不暇,二爷的耳轮上夹着一两支烟卷。过足了烟瘾的二爷很是慷慨,有求必应,麦秸垛像一座取之不尽的金矿。
秋季,秋雨连绵,潮湿的秸秆很难点燃,每到做饭时,女人们挎着鸭蛋篮儿拽些麦秸做引火草。麦秸垛旁,各家女人有着意想不到的相遇,各自说着自己家里鸡毛蒜皮的琐事,麦秸垛旁逗留片刻,恋恋不舍地各自回归自己家里。随之,家家户户的风箱声像荷塘里的蛙鸣响成一片,白莲花似的炊烟袅袅娜娜、柔柔软软,小村像一幅水墨丹青画。
麦秸垛的主要消耗者是牲畜。
牲畜是一年劳作的有功之臣,庄稼人像怜惜自己的孩子一样善待它们。秋季过后,青草像逃亡一样的消失了,牲口主要吃食麦秸。麦秸太长,牲口不可直接食用,必须用铡刀铡成一寸长的小段。铡麦秸是分寸感极强的农家活,需要二人默契的配合,一人把麦秸归拢成板砖一样的方块儿,双手掐紧,很有节奏地送进铡口里;另一人,抬起铡刀飞快地起落着。掌握铡刀的人有力气就行,往铡口送麦秸的人手指弯曲着,万不可掉以轻心,稍有不慎会有断指之险。
我很想学习这门农家绝技,与往铡口送麦秸的二爷调换了位置。我躬身收拢着麦秸,冷不防,头上飞来重重一巴掌,扭头一看,是母亲。母亲文文静静,识书达理,从不在众人面前高声呵斥我,这一巴掌打得我半天回不过神来。我至今回忆起来,母亲这一巴掌打得亲切。
铡麦秸时候,我与二爷用木杈很细心地把麦秸翻挑抖落一遍,因为麦秸里夹杂些零散的麦粒儿。进入冬春季节,小麦尤为珍贵了,一场麦秸铡下来,会有四五斤小麦的额外收入,这是我们很欢喜的事情,就像坑塘里汲完水逮住的小鱼儿。望着这些麦粒儿,一下午的劳作便觉得饥肠辘辘了。那时候,有做“麦换馍”的生意人。所谓的“麦换馍”,也就是生意人蒸好馒头,走村串寨地叫卖,大约是一斤二两小麦兑换一斤馒头,有了这些麦粒儿,我与二爷巴望着“麦换馍”的生意人走过来。暮色笼起的雾霭里,“麦换馍”生意人的身影很模糊,他们臂弯里盛着馒头的白亮亮的柳条笆斗却像一盏灯。
麦秸垛早已淡出人们的视野,我记忆的河床里,麦秸垛像经年往事的漂浮物,古朴如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