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钟离古城遗址

顺着斜坡往上走，不时需拨开一垄垄荒草与庄稼。有步履矫健者，三步并作两步，须臾站在一个连绵高耸的土堆上。这里，便是春秋时的钟离子国都城遗址。一位老人在作遗迹介绍，他身边围拢了一群人，有的还在飞快地记录。我站在远处，一个字也没有听清。在我们站立的地方，除了田野就是田野，玉米粱黍一大片一大片的，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像絮絮叨叨的低语，又像是远古人们劳作的歌谣；像无数刀枪剑戟的厮杀，又像是无数只小兽在里面奔跑。你定睛，你侧耳，草际鸣蛩处，白墙黑瓦的村庄，篱落飘香，绿叶正删芜就简，没有喧嚣，少有行人。我慢慢走下斜坡，走向一片金色的稻田，一台收割机正隆隆碾过，那个坐在高高车顶上的人，笑容像是风俗长卷里一幅生动的木刻。

古钟离城，当地的老百姓称为“霸王城”。据传楚汉相争时，项羽兵败垓下，南渡淮河，曾于城外休憩，稍事便从数百骑夜驰阴陵（定远）。所谓“霸王城”，大约是缘于人们用来纪念一代枭雄于此歇马的史实罢了。

钟离古国北临淮河，历史遗迹尚未彻底消失，废弃的城廓遗址依然十分清晰，延绵起伏的高大土垄早已改为陂田，走在风中，山野与庄稼成熟的醇香一阵阵扑面而来。

凤阳有湖

月明湖与花园湖距离钟离古城遗址都甚近，两座湖犹如两块碧绿的翡翠，给已经远去六百多年的大明皇城于雄浑厚朴之中增添了几许阴柔明媚。月明湖产蚌，每逢清辉泻玉，又圆又大的白色湖蚌便浮出水面竞相嬉游。“月夜蚌出明似霜，月明湖内水茫茫”，月明湖产蚌亦产神话。偶一低首，却见岸边蓼花摇曳，蒲芦盛开，一湖的水草与芡实相勾连，月明湖，当然亦是可以生长《诗经》与《楚辞》里的许多植物的罢？

芡实因形似鸡冠，故俗称“鸡头米”“鸡头莲”。《本草纲目》记：“芡茎三月生，叶贴水，大于荷叶，皱纹如毂，蹙衄如沸，面青背紫，茎叶皆有刺。其茎长至丈余，中亦有孔有丝，嫩者剥皮可食。”鸡头米五六月生紫花或白花，花开向日结苞，外有青刺，如猬刺及栗球之形。花在苞顶，亦如鸡喙及猬喙。剥开内有斑驳软肉裹子，累累如珠玑。壳内白米，状如鱼目。深秋老时，泽农广收，烂取芡子，藏至囷石，以备歉荒。其根状如三棱，煮食如芋。

花园湖北端的进洪闸即将竣工，很是壮观，它是淮河干流行洪区调整和建设的宏大建筑之一。人走在桥上，显得渺小极了。卧牛湖即凤阳山水库。有诗曰：“群山莽莽锁重关，碧水其间自在眠。”抵达时，正值正午，偌大的森林公园几无游客，鸟语、湖水、草木、阳光，一切皆极其安静而美好。

凤阳的湖，各美其美。

淮水汤汤

轮船驶入凤阳港时，残阳已西斜，水天之间，光影浮动，瑞相万千。如果说观湖令人心旷神怡，游淮河则给人更多的回溯与思考。淮河，流经凤阳全境一百多里程，若从空中俯瞰，它就是一条青碧的缎带，在北中原大地上蜿蜒流动。船行水中，浪花轻拍堤岸，仿佛是从水底传出的嗟叹之声，那嗟叹是为中华民族五千年的文明史，为淮夷大地古老的文明，为堤岸之间保存完好的梁城墙，为忙碌有序的凤阳港，为悠闲划着舢板的撑船人。

一湾逝水静静东流，行驶中的轮船有些微的颠簸，两岸景物在清晰与朦胧中不断交替。这样的情境，总会把人的思绪扯得很远。人类逐水而居，河流也孕育和滋养了古代文明。古希腊哲学家赫拉克利特曾经提出过一个命题：“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老子说：“上善若水。”孔子感叹：“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荀子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世界文明长河中，这都是先哲们留给后人宝贵的文化遗产。而今，有多少人把“上善若水”挂在自己的书房，有多少人将“天下难事必作于易，天下大事必作于细”铭记于心。

河风轻缓，这是上古的风么？上古是老庄的时代，是孔孟的时代，中国最重要的哲学家和思想家，都产生于淮河流域。我想起凤阳的鼓楼上，端挂的“万世根本”四个大字，即使太祖皇帝梦想他的江山社稷长存万世，但那是怎样的一个痴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