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一阵一阵从屋顶上吹过,夹杂着一些落叶。瓦砾更像一个个抵挡不住寒冷的长者,常常翻身弄出声响。夜很安静,母亲酣然地睡在旁边,我却怎么也睡不着,并不是因为我睡的是一张竹床,竹床上铺着两床破旧的棉絮,而是老屋在随风飘逝的岁月里已经太苍老了,连同这老屋一起苍老的还有它的主人——我的母亲,这使我心情沉重。
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再也回不来,可是有些事情哪过去得了,譬如遗憾、譬如忧伤……它们时时揪痛着我的神经,使我怀乡的病常常复发,有时让我疼痛得难以复加。
老屋是母亲执意要建的。原本很贫穷的家庭,哪还有钱盖房子?父亲的忧虑并未浇灭母亲的理想之花,她想用毕生的精力,为我盖上三间红砖瓦屋,让我在娶妻生子的将来,再也不要为盖房子的事操心。尽管背了许多债,父母还是艰难地把房子盖起来了,那一年,我八岁。房子盖好的头五年,我每天都在屋里生活,朝朝暮暮,连同我的姐姐和父母。我依然记得那些冬日的早晨,早起的母亲,先将一瓢一瓢的冷水舀在锅里,炊烟烧热,装进水瓶,为我们起床所用。而后的三年,我则考进了乡里的一所初中,在中学里食宿,只能周末回去。那个时候,我开始与老屋产生着一些距离,其萌生出的情感,对少年的我来说,化作了一个概念模糊的词——想家。若是要具体说出来,我又没有什么言辞,只是在一些梦境中,老屋显得格外温馨。
面对这种温馨,我一方面想拥有,而另一方面却以实际的行动在背离。1995年,我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一所中专,离开了父母,离开了老屋。其间,老屋所经历的风风雨雨,我又何曾知道?我在中专毕业之后,毅然地选择在城市里漂泊……这些具体的行为,如果是人,哪忍受得了我的背离之心?老屋沉默,时至今日,我所见到的是它斑驳脱落的墙壁,破碎的瓦砾被风从屋顶上吹下来,狠狠地砸在地上,也砸进了我的心灵。
这天是父亲的祭日,我专程从异地回来,走进昔日父亲住过的房间,一些杂物横七竖八地被堆放在那里,上面落满灰尘。这是时间流逝后留下的产物,触目之处,无不使人伤心。父亲离开人世之后,我的愧疚总是在接受着良心的拷问,时间越长,这种拷问之痛便越深。因为在父亲年老之时,我曾经多次霸道地否定过他的言行,总以为自己比他聪明,而没有考虑过父亲的感受,很少依顺他去做一些让他开心的事。在背对我的时候,父亲为此伤心过。
现在回想起来,我又何尝没有过错呢?由此,我想到年幼的女儿,在现代的教育方式下,我有时的无心之举碰痛了女儿,向她道歉说对不起的时候,她一边哭着一边说:“对不起也没有用,我这里还是痛。”而对于我的父亲,他在九泉之下,我今日又该怎样对他表达歉意呢!
北风吹着老屋周边的树木,仿佛与过去的冬天一样,岁月是在以自己惯性的力量在重复。但是对于我,对于如一匹识途老马的人,如今的思维又何以能回到从前?一切的一切回不去了,我却又无法阻止自己用颤抖的思绪,在脑海里拉近那些久违的事物,而产生的一种与过去撕裂的疼痛,让我一夜无法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