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居杭州后,我有大把时间到这个城市的拐拐角角瞅瞅看看。这是个有故事的城池,有时会迎面碰上一个看似不起眼的物件或所在,当你了解它的前世今生后,会大吃一惊目瞪口呆。比如西湖北岸北山街上的秋水山庄,围墙内那个两层小楼连带一个小花园,在花团锦簇的西湖边实在谈不上出众。前年春天我蛰居杭州不久,此处突然名声大噪:为迎接G20峰会,杭州不少老建筑需加修缮美化,这时突然有人发声:现在给秋水山庄的美化有悖原貌。几乎有个把月,关于秋水山庄的话题充斥于杭州乃至浙江各个层级各类媒体,这栋体量不大的民国建筑竟形成巨大的近乎沸反盈天的舆论场。过后不久,浙江省话剧团神速地创排话剧《秋水山庄》并公演。我方才知晓,这个秋水山庄乃是杭州珍贵的城市记忆之一。
原来,秋水山庄是民国沪上著名报人史量才馈赠给第二位夫人沈秋水的礼物。沈秋水,原名沈慧芝,未及成年就在晚清上海滩艺妓这一行中有点名气。后被清廷皇族的一位贝勒爷看中而进京。没过几年,贝勒撒手人寰,她意外获得一笔巨款后重返上海。她刚回上海那天即去一位闺蜜家拜望,并欲与闺蜜一起外出办件事。她携带着内有巨额财富的行李,外出不能带着,也巧,史量才恰好来到,闺蜜说那就托付史先生看管一下吧!当返回时看到史量才镇定自若等候在客厅里,她的心一下落到肚子里,对这个陌生男人用心打量了一下。
沈、史由此而开始交往而迅速发展成夫妻,丈夫给安静得如秋水一般的妻子改名为沈秋水。史量才那时是上海《时报》的主笔,这位从江苏江宁闯进上海滩的年近四十的男人心存宏图:希望主持老牌报纸上海《申报》的笔政。但难如登天。沈秋水在节骨眼上送给丈夫一架“登天”的梯:赠送12万两银子。1913年,史量才用这笔巨款购得《申报》的所有权,开启了他新闻生涯崭新的篇章。《申报》在他的领导下,由接手时的7000余份很快增至14余万份,并衍生多项文化产业,在江、浙、沪和不少大中城市产生巨大影响。
沈秋水嫁给史量才时史已有妻室,她算二房,几年后史又娶了第三位太太。史量才对沈满怀歉意,在西湖边上购地建一栋别墅作礼物,释放内疚。1925年,秋水山庄竣工,是一栋两层楼房,红漆地板,木楼梯,花格子窗户,二楼房间带有阳台,走廊里摆着大理石圆桌。
史量才是一位有家国情怀与业界良心的报人,他的座右铭是:“人有人格,报有报格,国有国格。”以此为立身、立业之本。一代报业巨子于1934年的秋天奏出生命悲哀的绝响,在56岁如日中天的壮年。这几乎摧毁了她的全部信念和生活乐趣。在安葬史量才前的家祭仪式上,她素面朝天,一身白衫,怀抱那架七弦琴,弹奏了最后的如泣如诉的一曲后,毅然将这把熔铸了她和丈夫爱情的琴投入火缸之中。
由于沈秋水的主张,史量才灵柩于1935年5月归葬于西湖吉庆山麓。章太炎先生撰写了《墓志铭》。沈秋水在山庄独居一段时日后作出了出人意外又不出意料的决定:将这座丈夫送给她作永久纪念物的山庄,捐献给一个社会福利机构——尚贤妇孺医院。继后很少有人再看到她。无儿无女的她独自居住在杭州的一个平常街巷,淹没在茫茫人海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