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有了空调,人们对于寒冷和酷热,早就不当回事。可也因为依赖,夜间不那么热,也习惯开着空调。几天下来,麻烦了。突然的夜里,一翻身,腰炸筋似的疼痛,呀,扭了,连床也下不得了。次日去推拿理疗,只按几下:你贪凉吧。盲人按摩师,心眼是明亮的。最好少开空调,防暑邪,得带暖点,不可一味贪凉哦。大热天不开空调,日子怎过。
周末在家,没走几步便觉腰力不支,虚汗淋漓。于是,清坐在阳台的藤椅上,小憩,发呆。窗外,知了声大起。顺着知了的阵阵嘶鸣,思绪悄然潜回童年乡村的旧时光里。
年幼时,随父母下放在乡下。 父亲是教师,母亲做裁缝,我和弟妹还小。全家七口人,只两个姐姐是劳力,她们也才十七八岁。
最炎热的双抢季。中午,知了的叫声一浪高过一浪,演奏着冗长的夏之交响。那种比知了略小的昆虫,也跟着凑热闹,“滴鲁、滴鲁”地叫个不停。
两个姐姐小睡后,父亲轻声唤她们:队长吹过口哨了,该下地去了。
屋外,烈日炎炎,芭蕉冉冉。睡意惺忪的姐姐起床后,父亲总不忘拿出几包仁丹和十滴水,督促她们喝,以预防中暑。每次喝药,姐姐都撅着嘴特不愿意,可也无奈父亲的一再坚持。她俩吞完药,换上裤腿已水绣斑斑的长裤,肩上搭一条湿毛巾,戴上晒旧的草帽,提着母亲早已备好的凉茶杯,在父母心疼的目光里,走向热浪滚滚的门外。孩子们几乎都扑向了村东的大塘。男孩们打水仗,扎猛子,划水比赛,不停地显本事,而我们只敢在塘边狗刨式扑腾几下,算是滑把澡。
太阳落山不久,母亲停下缝纫活,开始洒扫庭院。她端起面盆,将冷水一盆一盆地泼向门前发烫的泥地,待凉透,才将家中凉床搬出。那是一天中最休闲的时光。母亲将凉床抹了又抹,然后将一锅稀饭端出冷却。凉床上摆上几碟咸豇豆、泡冬瓜皮、腌酱瓜等常备小菜,偶尔有几瓣咸鸭蛋,让我们直咽口水。我和弟妹是动不得筷子的,必须等姐姐荷锄或挥镰归来,母亲伺候她们洗了脸,冲净脚上泥巴,入座后,我们才可端碗。现在想,这些很有仪式感的日常家风,不知不觉就渗透进幼小的心田。
饭后,孩子们游戏,捉萤火虫。疯累了,热了,就跑到大人堆里,张几扇风,接着再去疯,直到精疲力尽。那时夏天真热。孩子们大都生痱子。一热,满脸绯红,痱子惊了,浑身奇痒难受。热啊,好热啊,直叫唤。母亲拿出痱子粉,将我全身拍一遍。一边摇着蒲扇,一边安抚我情绪:心静自然凉,别动,别叫,一会就好了。
蒲扇,是那个年代最普遍的消暑工具。家里的蒲扇,母亲都用布条滚了边,结实而耐用。晚上纳凉,孩子们横七竖八地躺在凉床上,父母则坐在一边,轮流给孩子们扇风赶蚊子。清风拂起的夜晚,仰望满天繁星,闻着草木清香,在大人的故事里,我们渐渐睡去。全身凉透时,父母才将我们抱回厚厚的蚊帐,一觉大天亮。
从回忆里走出。看窗外高低林立的楼群,想着生活在钢筋森林城的现代人,内心多么需要一个荒野,偶做山林客。 前段时间读约翰·廖尔的《夏日走过山间》,惊羡之余,也深深懂得“你要让阳光洒在心上而非身上,溪流穿躯而过,而非从旁流过。”我们无法如廖尔一般在夏日山间隐居,却可以时时回忆起童年在户外度过的快乐时光,时时让山水日月常驻内心。
这个周日,伴随着无休无止的蝉鸣,享受着阳光的浸染,一把藤椅,一杯茶,打开一本好书,时间在此刻停驻。这,是我理想中夏日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