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是在乡下度过的。屋前有一口大池塘,养着鱼,种着荷。夏天来临,整个塘面就会被翠绿的荷叶覆盖。碧绿之上是一大片氤氲的香红,风吹来,花叶齐动,分明是一池柔婉清丽的唐诗宋词。只是那时还不懂诗。面对满塘盛开的荷花,小小的心灵会有一种情感在悄悄地流动,像是音乐。她常常会以不同的形式悄然来临,可能是一种旋律,甚至听不到旋律,只是想象中的一种天籁;可能没有注题,也没有纯节奏的音律出现,只是近似于管弦丝竹发出的缥缈声而已。
等到后来读到周敦颐的《爱莲说》,又读了许多千古的词句,听了无数古今中外的名曲,再到城市的公园里看荷,却怎么也找不到那份情感的慰藉了。正如禅宗学家说:“寻佛则佛不在。”童年的荷花只能永远开放在我的心里了。
触动我情感之弦的花儿还有很多。油菜花是乡间最常见的一种,田间地头随处可见它的身影。面对大片大片黄灿灿的油菜花,仿佛置身于一部恢弘奔腾、声部繁多、配乐复杂的春天的交响乐中,令人激动难言。雨天的丁香更是动人,隔着薄薄的雨雾,别有一种楚楚动人的曼妙和妩媚。在静静的雨天的黄昏,再不懂诗的人心中也会有诗句掠过。
然而所有这些花也只是开放在我们凝神的瞬间。我们心中的花儿和现实中的花儿总是隔着一段不可逾越的距离。扬州八怪之一的郑板桥说:“江馆清秋,晨起看竹,烟光日影露气,皆浮于疏枝密叶之间。胸中勃勃遂有画意。其实胸中之竹并不是眼中之竹。因而磨墨展纸,落笔攸作变相,手中之竹又不是胸中之竹也。”大师如是,我们眼里的花,心中的花,语言文学里的花,又岂会是一样的吗?
还有一种花他没有枝叶,不是绽放在春天,而是因了寒冷才凝成。我一直都没有在意它的美丽,直到前不久,读了茨维塔耶娃的《我的普希金》。我读这本书的时候,窗外开始飘起了雪,是那种细小的密密的雪花,虽也是铺天盖地地下来,给人的感觉却不是深入骨髓的寒冷而是惊心动魄的温情。这让我觉得书中的文字也如这漫天的雪花,因为作者的人生智慧和心中拥有的温情,获得了一种无法言说的洁净和美丽。
心中有花,生命就不会枯竭。茨维塔耶娃是一个狂爱黑色的女人,看见黑色的东西就会愉快。他有着一双不特别大,不特别耀眼,但却异常动人的眼睛。他的形象在白色的衣裳后趋于模糊,而他的灵魂却固执地从黑色中走了出来,微微地昂着头,走出那片让他诗意又痛苦的土地——美丽的俄罗斯。她站在那里,站在俄罗斯的大雪纷飞之中,落叶飘零,黑幕蔽地。那片长年处于寒冬的土地上,天色微明,而她站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