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大学那会儿,特盼望一个人朝我走过来。她走起路来轻轻的,眼晴总是向着前面,身体也挺得很直。进了教室,她如果朝我看,我就激动起来,如果目光扫过我又转向别处,我就沮丧、失望 。她是一位年轻的姑娘,同班同学建岚。整整四年,她义务为大家送信。我从心底里赞誉她——这位美丽的。
那时,我年过而立,在儿子牙牙学语时,抛妻弃子,拜别父母,到外地上大学。学业繁重,经济也不宽裕,不到期末回不了家。那时无手机,更无微信、短信和QQ,难得去邮局打个长途,紧张得讲不清也听不清。唯一能敞开心扉倾诉衷肠的,就是靠8分钱邮票的平信。信和报纸是送到系里,每个班由一名同学负责取回分发,我们班就是建岚承担了。她是当地人,家里弟妹多,事也多,但她从未耽误过这一份外的工作。
1978年秋季开学后,我11月份就接到家信,父亲患了癌症,瘤子长在胆管里,堵塞得全身泛黄,被当地误当黄疸性肝炎治,10多天后才察觉,急送上海中山医院,我向系里请了假,直接赶往那边。住院、手术都要排队,而假期有限我不得不又返回学校,心里总牵挂着母亲与妻子在上海的进展情况。于是就三天两头写信过去,信刚发出,就又盼着回信。坐在教室自习,眼睛盯在书上,心却念着那还在半途的回信上,想着信使进教室,昐着她走到我的身旁。
每次接到建岚递过来的信,拿到手里轻飘飘,心头的感情却沉甸甸。拆信的那一刻,手抖索着,期待和疑虑,担忧和痛苦,五味杂陈,搅和在一起。建岚善解人意,每当此时,她会不经意地在我身旁停留片刻,看我读信时的表情,捕捉我眼中的细微变化。我痛苦她悲悯,我放松她欣喜。有一天,她生病没去上课,别人把信报带到寝室交给她,看到有我一封来自上海的信,已经下过自习了,她穿过大操场,赶在熄灯前到男生寝室找到我,把信递过来急切地说:“莫大哥,快看看有没有好消息。”那一刻,我的泪在眼眶里转,感受到来自一个年轻女孩的极大慰藉和鼓舞。
父亲去世后,母亲伤心过度,身体虚弱。妻既要上班又要服侍老和小,孩子已3岁,要上幼儿园了,我远在江南,有劲也使不上,不时感叹自己命运多舛:该上学时大学停办;该立业持家时又为求学背井离乡。因此常有愧对父母妻儿的情愫。其实,那时班上有家小的10多个“老三届”同学,哪个不是这样的心情呢?也就是我们这帮人事多信也多,越发体会到“家书抵万金”的滋味。往往一封信要看许多遍,信纸上满是指痕和泪渍,有时压在枕头下,想想又翻出来,边看边思念。
建岚是个贴心的信使,她能用超越她那个年龄和经历的细致丰富的感情,去理解和抚慰像我这样大龄的兄或姐的心灵,总是在我们最期盼的时候,及时把饱含家的温度的家信送来,并陪着我们同喜同乐。
转眼四年过去了,我如愿以偿回到省城工作,建岚分回到她曾下放插队的皖南,先当教师,后到县委,任过讲师团长,宣传部长,研究室主任。她仍然热心老同学的事情,毕业后的每次大聚会,她都尽其所能:翻印大幅毕业照,赠送五彩琉璃球、空气加湿器等。她曾教过的一个学生,大学毕业分到省直机关,与我同事,对我谈起起他的建岚老师,满是感激和崇拜。
是啊,一个人做一件好事不难,可贵的是多年如一日,时时想着别人,体恤别人,设身处地送温暖,送善意,这就是我的老同学——建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