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1年的冬天,我刚满10岁。那时,我们家还是个大家庭,人口众多,上有太奶奶、爷爷、奶奶,下有哥哥、我和两个年幼的妹妹。全家9口人,只有父亲和母亲两个劳动力在生产队里挣工分,而母亲因为是妇女,只记半个工。每年的秋天,我们家都因挣的工分少,在生产队里“涨肚”(欠生产队的饥荒),而领不到足够全家人吃一年的粮食。
因为粮食不够吃,在春天里我们兄妹放学后就挎着竹篮满山遍野地去挖野菜,然后妈妈和上少量的玉米面包菜团子吃,有时也做菜粥喝。由于粮食的极度匮乏,太奶奶、爷爷、奶奶出现了严重的营养不良症状,本就年老体弱的身体都浮肿了起来,用手指肚一按一个小坑,我们兄妹也被饿得面黄肌瘦,特别是两个年幼的妹妹,整天因吃不饱肚子而嗷嗷哭叫。
父亲是村里有名的大孝子,看到一家老小有了上顿没下顿的苦日子,心如刀割。万般无奈,父亲狠下心来,开始实施他心中谋划已久的“拾粪换粮食”计划——父亲叫我和哥哥同他一起,在冬天里起早给生产队拾粪挣工分,再用工分向生产队换取粮食。事先,父亲召集我和哥哥开了一个小会,父亲问我和哥哥:“你们爱太奶奶、爷爷、奶奶和妹妹们吗?”我和哥哥点着头说:“当然爱了。”父亲说:“你们忍心看到他们挨饿吗?”我和哥哥使劲地晃着脑袋说:“不忍心。”父亲又说:“那我们家里的三个男人是不是该想办法让我们所爱的家人吃饱饭呢?”我和哥哥点头说:“嗯哪。”父亲说:“那我们从明天早晨起就起来去拾粪,用粪换粮食……”
那时候,北方的冬天嘎嘎冷,滴水成冰。早晨的气温是一天里最低的,平均达到零下30多摄氏度。我和哥哥天不亮就被父亲“赶”起来,穿上棉袄棉裤,戴上狗皮帽子和棉手闷子,脚上穿着胶皮靰勒鞋,挎着粪筐,手握铁锹,走街串巷到处拾牛、马、猪、狗等动物的粪便,拾满一筐,就挎回家倒在院子的角落里。父亲给我和哥哥定下了拾粪指标,每天早晨在上学之前,每个人必须要拾满3 筐粪,否则就不让吃饭。
那时,我长得瘦小枯干,一满筐粪压在我的胯骨肘子上很是疼痛,但为了太奶奶、爷爷、奶奶和妹妹们能吃饱饭,我依然咬紧牙关完成任务。而且父亲也有规定,我和哥哥只有完成拾粪指标,才可以去学校上学。后来,父亲看到我挎着粪筐走路趔趔趄趄的样子,很是心疼,便给我和哥哥做了一个小爬犁,让我和哥哥团结合作,我拉爬犁,哥哥拿着铁锹往粪筐里拾粪。有了小爬犁,我和哥哥轻松了许多。
那个冬天,我们父子三人拾得的粪在院子里堆成了一座小山。开春的时候,生产队长派一些社员和生产队的会计到我们家收粪,一过秤,足足3 万斤粪。我和哥哥在旁边四只眼睛盯着生产队的会计在账簿上记下了60个工分。我和哥哥得意地看着父亲,父亲眯着眼睛笑了,如果按去年的生产队分红计算,60个工分能分红60块钱或分得粮食200斤小米或400斤苞谷碴子呢。有了这些额外分得的粮食,我们家再也不用为揭不开锅而发愁了。
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转过年的春天遭了大旱,庄稼收成不好,田里没打出多少粮食来,到秋后一核算,生产队每个工分只够一分钱。我们父子三人拾一个冬天的粪所挣得的60个工分,只得到生产队的分红6毛钱或2 斤小米。
父亲的拾粪换粮食计划,彻底宣告失败了。但那一段艰难岁月却永远沉淀在我童年的记忆里,一生也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