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一个家,让往事住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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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一个家,让往事住下

□葛亚夫
 

陪女儿做手工作业,主题是“我的梦想”。女儿目似瞑,切换进梦想状态……然后,霍地睁眼,奋笔疾书。我鞍前马后地侍候着,削笔递颜料,就想看看她的梦想是什么。

女儿先画下星星,每个星都笑着,她走在上面,蹦呀蹦。接着,画了一弯月牙,她骑在上面,划呀划。一个人玩累了,想起老家的小狗和小猫了吧?她一左一右画上,她坐在正中间。吃点什么呢?她又画上棒棒糖一样的花和骨头一样的草。好了!她满意极了。

我有些落寞,问她没了吗?这就是全部的梦想。女儿看看她的作品,坚定地点点头。

我绝望了。在她的梦想里,只有她自己,没有爸妈。我们那么爱她,但在她心里,竟连猫狗都不如。妻挤兑我:出来混总是要还的!女儿来替爷奶劫富济贫了……我心中一凛,她说得对!我的梦想又何尝有过父母呢!女儿的画,我也曾画过,很多也正在实现着。

女儿把画笔递给我,让我画我的梦想。我握着笔,手抖抖索索,竟不知如何下笔。

我画下一轮月亮。月光下,我哼着歌,无所事事闲逛。影子比我还长,就像那些夜晚的黑暗和忧伤。我都记得!只是记不清父母是第几次争吵?我第几次离家游荡?我又画下五颗星星。那两颗横眉冷对的,是爸和妈;那三颗瑟缩一起的,是大姐、二姐和我。我的梦想是一颗流星或扫把星。但那一颗!是被送人的三姐。我一出生,家里就没了三姐的天空。

为此,我成了家的原罪。我一直在逃离,想换回三姐赎罪。我逃离了,但时光却没有回去。我在爸妈的房子上,画下一扇窗和一张床。多少年了,它们依然等着、空着……

我画下一群羊,白云般追逐着河流和草坡。又画一些鸟,叽叽喳喳围着我。草叶上和麦田里,雨点儿像梦一样。我画下花,以及摘花的姑娘。我记得她的笑,两个酒窝,微醺了少年时光。我画下土灶、柴禾和玫红被窝,但那两个一起生来一起活的人,并没有我。

我画下袅袅的炊烟,遮住月亮和星星的脸。灯火也熄灭了,黑夜那条漫漫的路,尽头人家已入梦。我走在影子的黑夜里,像钻进死胡同。那时,我多想遇见一只对我犬吠的狗!

妻,如果那时遇到你,该多好!我走了太远的黑路,也远了自己、黑了自己,甚至模糊了人与人之间的距离,以及如何表述爱意。同一张脸上,爱和恨那么反复无常!我怕!当你问我,是否爱你?我真不知如何回答。一如你对我怒目相视,我一样不知所措。

你教会我,爱他就会恨他!爱多深就恨多深!若连恨都不恨了,爱也不爱了。

最后,我在空窗边画下父母,在空床上画下我。他们很恨我,也很爱我。就像现在,我恨他们,也爱他们。我拿过女儿的橡皮,擦去争吵,擦去黑夜,露出月亮,露出星星……

我的梦想是家。我画下一个家,让所有的往事都住下。我没有涂改时光的橡皮,但我可在画里纠正记忆。我画上我,披一身月色,哼着儿歌;再画上你,一起看满天星光,唱着情歌;最后,画上父母,倚着灯火,顶一头雪,念叨着回家路上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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