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令过了立冬,气温陡降,清晨,见瓦上落了一层霜。薄薄的、淡淡的、轻轻的,附着在瓦上,似初雪的模样,淡定,宁静,让人不觉怜爱。
我特意找来扶梯,登至瓦檐边,轻轻拂拭,瓦上便留下一道明显的指痕,有了兴趣,在上面写下一个“霜”字,很快融化了。指尖上还残存着一层薄霜,凉凉的,沁入肌肤,沿血脉行走至心房,又传递给大脑,才幡然自己行径的轻浮,从扶梯上退下,转而又为自己,我虽已成年却仍有一颗未泯童心。瓦当是坚硬的,这烧制后的泥土蜕变成另一种材质,散热快,吸热也快。还没欣赏够瓦上霜的熠熠,便迅捷地销匿在晨曦之中,寻不见了。
我想,瓦上的霜唯在明月之夜才更显妩媚,才能存得久,才能酝酿出醇厚的诗兴。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月光如霜,在异乡游子的诗句里有了乡愁的味道。当这一层虚设的霜与那一层真实的霜相叠加,该会产生怎样的影效呢?天地朗照,瓦上凝霜,宏大的背景里,霜降是细腻的,不知不觉,悄无声息,水汽凝华,在瓦上,也在树上、草上、垛上、路上……但唯有在瓦上才能被观察清晰,才能被举目的诗人看到,才会“见异思迁”,联想到故乡的霜和月。
瓦上霜,何曾不是一场离愁呢。
宋代词人杨无咎有《永遇乐·鸳瓦霜明》,开阙言道:“鸳瓦霜明,绣帘烟暖,和气容与。云想衣裳,风清环佩……”秦楼鸳瓦汉宫盘,鸳鸯瓦栖息在屋顶之上,成对成双,霜降之夜,相拥而眠,羡煞旁人。这是爱恋的寄予,是情爱的缠绵,是暗香浮动的阑珊呓语。因为有了明霜,才更显鸳鸯瓦的小巧可爱,婉柔动人。
瓦上霜是易逝的韶华。唐人张籍《赠姚怤》诗曰:“愿为石中泉,不为瓦上霜。”宋人陆游《读<老子>》诗叹:“人生忽如瓦上霜,勿恃强健轻年光。”这瓦是强说愁的基底,这霜成了飘摇风雨的横舟。人生多无奈,行走也凄凉。时光如霜,纵然光洁,但匆匆消逝,如世间所有珍贵的事物,是天惠,我们只能暂借来欣赏,终归要将其归还。
瓦是赋,霜是诗,因赋而生,抒情言志;瓦是实,霜是虚,虚实相依,冰然不同;瓦是维艰的人事,霜是飘渺的幻梦,柴扉开启,通往别样洞天。有霜之夜,黄树色暗,瓦白影小,世事何其繁,草木何其渺。唯那瓦上青霜,淡然宁静,自在荣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