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臧玉华
母亲嘱咐我去买老面馒头,我专程打车,跑到一个单位的食堂去买,结果还扑了空。
多年前,我一直以为,单从做馒头的这个活上,我家比不过隔壁,他家有个更能干的老奶奶。
老奶奶当年应有六十多岁吧,河南人,堆了一脸的雀斑,脑后挽了蓬乱的“粑粑鬏”,膝下是一个紧挨一个、一口等不到一口的六个孙女,她的老伴儿每天不是抱着家人的旧鞋修补,就是替人轧桶箍、编菜篮子,儿媳在生下第六个女儿的时候,差点把命交给阎王爷了,此后便一蹶不振,病的时候多是萎在床上,好点时踩着缝纫机,做着缝缝补补的轻活儿。儿子是公家的人,在家油瓶倒了也不想扶。大部分家务活自然就落在老奶奶一人的肩上。
每天鸡叫头遍时,老奶奶借着窗前的一点亮光,轻手轻脚地穿衣起床,查看前一个晚上和的面,“发了,发了”,瘦小的身子看起来那么愉悦,这边添柴生火,那边忙着揉大面团子,身子一起一伏的。那样的早晨,人世间都寂寞着,鸟儿还没醒来,连篱墙边的狗都还没有吠叫,灶膛里的火苗就已经伸长了舌头,温暖便在厨房里蒸腾开了。五更天时,锅盖掀开,柴草混杂着麦的香就像长了翅膀,飞到我家院子里,我踢踏踢踏地跑过去,挤在灶台边,一双黑乎乎的小手也不怎么安分,在白面馒头上,一摁一个坑。
一张特大的床上,横七竖八睡着几个孩子,她们是一窝小麻雀,馒头蒸好了,她们也就醒了,一阵大呼小叫的,“一只袜子找不到了!”“谁穿走我的鞋?”早晨的院子欢腾起来。小麻雀们要出巢了,临走都不忘带个馒头夹点咸菜,留在家里最小的孩子趿着姐姐的拖鞋,吸着鼻涕,好像从早到晚都抱着馒头啃。
老奶奶用馒头养大了六个孙女,个个白净净的,如花似玉,她自己枯叶一般,摇摇晃晃地说落就落了下来,寂寞地掩于尘土了,同时寂寞的还有那些个传统手艺,六个孙女于此是不屑的——她们热衷雪花膏,喜欢肉丝袜。
可老奶奶和她的老面馒头,在某一天,忽然来我的心里,看起来是灰色调的,看起来穷困,却喂养过我的童年,给过我不一般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