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物质匮乏,生活清苦。母亲用父亲一个人的工资精打细算料理一家人的生活,难免捉襟见肘,小孩子像肚子里长了牙似的,一天到晚都觉得饿。母亲心疼我们,但过日子是要细水长流的,所以有些吃食母亲得仔细地把它们收藏起来。说是藏,其实用母亲的话说“防的是不来之人”,我们很容易就能找到,母亲明知我们时不时地偷吃,但是从不责怪。
很长时间里,我一直认为世界上最香的食物莫过于猪油渣。那个时候,家家都有一个猪油罐子,无论是什么菜、汤或是面条、白饭,挖一块白花花的猪油搁进去,就算是带了荤,好歹能勉强安抚枯燥的肠胃。猪油一年能熬个两三回,母亲把买回来的猪油洗净切成小块,板油出油率高,但渣少且没有什么嚼头。最好是网油,出油少但油渣多,吃起来相当有质感,如果带点肉筋,熬透后会变得特别香脆。
母亲熬猪油的时候,我站在一旁垂涎欲滴。好不容易等到熬出的油被舀起来,锅里只剩下渣,母亲用铲尖挑出一块给我,我顾不得烫,直接就咬到嘴里,香得差点连舌头都吃进肚子。我还意犹未尽,母亲就把其余的油渣盛进碗里,放到碗橱的最上层,留着做菜用。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我实在经不住油渣的诱惑,总是趁母亲不注意的时候,一次次地偷食油渣。本来油渣就不多,经不住今天一块明天一块的流失。等到母亲取油渣做菜时,已经所剩无几了。
除了猪油渣,我还偷吃过红糖。那个时候,糖也是奢侈品,白糖比红糖高级,家里不常有。也不知道是不是古巴红糖,黄沙似的,我看见过父亲的店里拆开麻袋零卖,所以吃在嘴里有一股麻袋味儿。冲糖水喝,碗底有沙子似的杂质。装糖的玻璃瓶放在柜子里,母亲知道我会偷吃,但绝不会上锁。柜门被我频繁的开启,因为“做贼心虚”,匆忙之际会有糖屑撒落到地上,吸引来成群结队的蚂蚁。母亲看见地上的蚂蚁,就知道我又偷糖吃了。
小时候没有什么零食吃,一般人家偶尔有亲戚送点脆饼、馓子,为了防止老鼠和孩子偷吃,高高的悬挂在房梁上,亮油油、黄灿灿的,老远都能闻到香味,孩子们都馋得不行,也只能“望梅止渴”。
当年我们全家下放农村,有一个回乡知青在追求姐姐,他在我读书的那所学校里当代课老师。经常放学后拿给我他事先买好的馓子,叫我带回去给我妈。我稀里糊涂的,老师叫拿我就拿呗。于是,我和我要好的一个女同学,两人一手拎一摞用细绳捆扎的馓子,一路往家走,一边吃馓子,几里路走下来,到家的时候,一捆馓子的把数没少、高度没减,只是瘦了一圈儿。我一直以为母亲不知道我们偷吃馓子,母亲笑道:“每把馓子都不完整了,呆子才看不出来呢。”
儿时虽然生活条件差,但是父母、家人的关爱,没有让我失缺快乐的童年。母亲“藏”起来的食物,最后还是进了我的肚子。时光过去了几十年,儿时偷食的往事成了有点苦涩又香气四溢的美好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