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多年前,我正在家乡读小学。五六间茅屋在一个土坝上一字排开,几拢竹子青青葱葱。十几排石桌摆放在每一间土屋里,凳子是一些粗糙木头做成的,坐在上面,小屁股被硌得生疼。大家穿的也是那种粗糙的土布,清一色都挂着许多补丁。
我们的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他们在为我们缴纳二三元一学期的学费后,同时将一个割猪草的背篓或一份并不轻松的农活交给我们。但他们都很尊重老师,我们常常看见我们的父亲们在小路上恭敬地为老师裹上一根粗黑的叶子烟,然后双手为老师点燃,说:我那狗娃儿在学校不听话,您就给我打。当然,老师是不会打我们的。打我们的仍然是鼓着牛眼睛的父亲们。他们一边向我们的小屁股上抽着黄荆条子,一边恶狠狠地吼:“不好好读书,就回来给老子担粪上山!”
那时候,我们在作文里写道:为将来改变家乡的贫困面貌而努力学习。口气很大,但错别字连篇。
那天,老师请村支书来为我们做毕业总结。四十多岁的支书挽着裤腿,一脚稀泥。他披着一件衣服,站在石桌讲台边,现在想起来,他似乎什么没讲,包括当时必须讲的大话套话神话,也没讲他平时爱讲的笑话。他转过身,在黑板上写了很大一堆笔划,像一个什么字,笔划之多,几乎占了半个黑板。写完以后,他笑眯眯地望着我们,我们也只是傻乎乎地望着他。他问:有哪个认识这个字?下面就有人惊呼:这是一个字?当然都不认识。他又问:你们哪个知道贼的写法?就有聪明的直指那堆笔划。支书发出嗬嗬的笑声:你们能照着写像不?大家就一笔一画照着摹写。这个字是如此庞大,像道家咒符中的形象,又像什么人苦心经营的一个战场,细细研索,才发现形中有象,字中藏字。有同学在字里发现了“月”、“苦”等字,又有人发现了“金”、“水”等,有人发现了“贝’、“才”等。
支书静静地解释说:这个字里头藏有四句话———月下苦行人,灯中度光阴,金木水火土,尽为才与财。
我们瞪大了眼睛,竖直了耳朵。支书说,这个字讲的是“偷”的意思,我怕你们不用心读书,什么本事都没有,将来成一个贼。应该说,这在那个年代里,是对青少年的“毒害”。但是,却将我们这群乡下娃儿震动了,准确地说,点燃了我们求学上进的热情和野心。
我们都认为,这个贼字和这个字蕴含的道理,其实早已写进了我们的人生词典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