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父亲一直很消瘦,肩膀一高一低,背微微佝偻。并不强壮的身体却总有使不完的力气,宽宽的扁担几乎不离肩膀。穿在身上的衣服,要不少扣了一粒扣子,要不干脆不扣扣子。总爱拖着一双大大的黄布胶底鞋,“嗒嗒”声和黄昏无力的风儿结伴而行。他爱喝几口小酒,抽便宜的香烟,偶尔喝多了,便和我们说点笑话,那些年的生活,虽然清贫,却也不乏快乐满足。
父亲兄弟姐妹五个,他排行老大。从父亲儿时伙伴口中得知,他从小天资聪明,过目不忘。靠挣工分,编织草帽卖,挣得一点儿零钱,勉强读完了小学。但终因家庭成分和经济条件等因素,没能继续上学,但父亲写得一手好字,算盘打得也很熟练。村里的账目大多出自他手,清晰明了,毫厘不差。
父亲辍学后不久,就只身一人去了江南,帮农场干苦力,一干就是数月,挣钱养家糊口。那时的父亲,还没有成人,正在长身体阶段,就是这样,他和其他大人一样早出晚归,下田割稻、插秧,一点儿也不示弱。干农活挣的钱,舍不得花一分,全部交给奶奶保管。
父亲和母亲结婚后不久,就和其他三个叔叔分家单过。随着我们兄弟姐妹三个相继出生,尽管父亲没日没夜忙碌在五六亩田地里,节衣缩食,可一家人嘴都糊不过来。每年春天青黄不接时,就要到别人家借粮度日,秋收后再还上。
我上小学四年级时,父亲在一位亲戚的帮忙下,谋得了一份给乡政府食堂挑水的活儿。因为乡政府大院食堂的井水偏碱性,不能经常食用。食堂吃水只能到一公里开外的土井挑水。这样的苦活儿,稍有些门路的村里人都不愿意干,但父亲二话不说,满口应下来。因为,挑一担水有五角钱的收入。
随后的日子里,无论刮风下雨,寒来暑往,父亲每天早晨五点不到,准时起床,拿起扁担,挑起沉重的木桶,走出家门,挑水去了。每天要挑四个来回,共八大木桶的水,一担水有一百多斤重,前后要用近一个小时。遇到政府开会,用水量加大,父亲挑水次数就要增加许多。父亲每次挑完水回家,脸色苍白,气喘吁吁,即使是大冬天衣服从里到外都汗湿了。挑完水,父亲又接着忙田里的农活儿。我无法想象在早晨空腹的情况下,体重不足百斤的父亲,是如何完成这样重消耗体力的活儿的,他该付出多么大的艰辛?
尽管父亲读书不多,但对我们兄弟姐妹三个的读书却十分重视,从不吝啬。对于读书,父亲从没有和我们说一句大道理的话。但他一直表示,多读点儿书总是好的,我和大姐能顺利读完大学与父亲的支持有很大关系。
父亲还有许多与众不同的地方。记忆中,几乎没有给我们买过一次零食或礼物,也几乎没有打骂过我们一次,就连我们的终身大事都没过问过、交流过。只是默默地关注着我们的成长。一晃,父亲已年近七旬,我们兄弟姐妹三个也陆续离开家乡,在各个城市成立了各自的小家庭。我多次提议叫父亲搬到城里住上几日,他就是不答应,说,不习惯坐电梯、不习惯进门脱鞋、不习惯住城里的楼房、不习惯和城里人说话……父亲有太多的不习惯,我们无法改变。
在那片贫瘠但充满浓浓情意的故乡,父亲依然忙碌着。只是,他更消瘦,肩膀更斜,背更佝偻了,这样的父亲,却是我内心一座山。那座山,满满都是他给予我的无言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