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于辽河平原上的一个小村里。身处穷乡僻壤使我呱呱坠地就拥有了一口土得掉渣的方言,以至于后来离乡读书时,常常因自己操着一腔“土话”而招致同学们的讪笑。那一刻,我觉得乡音是那么的羞涩、卑微和无助。为了融入群体,也为了心底不被人讥笑的那点虚荣心,我就偷偷地学城里人的洋腔洋调。但乡音极其顽强地扎根于我的脑海中,以至于“洋话”学得丢三落四,像“郊区音”一样不伦不类,最后竟落得个邯郸学步的地步。大学毕业后,我因为工作关系,经常天南海北地跑,于是各地的方言相继闯进耳畔,我学来学去,终于“四六不靠”,一嘴的南腔北调!
年龄的增长,阅历的增多,使我越来越感到自己的幼稚与可笑——为何要把乡音改掉,而去应和别人的生活呢?干嘛为难千百年来流传下来的乡音?每到一个新地方,尽管我嘴上说着一两句方言俚语,内心深处却充满了愧疚和乡愁,“客里清愁无可奈,卧听檐溜泻秋声”,深为乡音鸣不平,内心深处承受着良心的拷问和灵魂的鞭挞。
有一次,我出差到呼和浩特。走在大街上,听着满街的“鸟语”,看着一张张陌生的面孔,心里真有一种客居他乡、孤苦伶仃的凄凉、寂寞感,自己犹如来到了另一个星球,竟然与这个空间格格不入!
在市中心广场歇息时,蓦然,一句熟稔的辽南话传入耳畔!惊喜地举目四望,见一位中年妇女正在给身边的小姑娘讲解广场奔马雕塑的含义!我三步两步跑过去,像大海中的落难者突然间看到了舢板一样与她们兴奋地攀谈起来!
熟悉的乡音瞬间驱散了我心头久淤的凄凉与孤独,一缕阳光暖暖地照亮了我的心房!真是“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那位大嫂也高兴得不得了,打机关枪似地问这问那——她随夫从鞍山市迁居呼市已五年有余,在这塞外边陲很少能碰上老乡——她兴奋得竟忘了介绍自己,但我从她的眼眶中,分明看到了一种晶莹的液体在闪动!这是对乡音的追忆和渴望啊!
还有一次,我到内蒙草原去收购皮张,15天的差期,我像是被判了15年徒刑:听不到一句汉语,喝不到一口开水,吃不到一个水果——这绝非夸张!巧的是,当我深入一个叫“乌兰奥都”的小镇子时,竟在那里遇到了一位鞍山籍的皮毛商!久违的乡音重又响彻耳畔,犹如天籁之音在辽阔的草原上奏响!那位大哥不放我走,拉着我进了蒙古包。马奶酒,手抓羊肉,奶酪,酸奶汤,喝得是天高地阔,吃得是山高水长,“酒酣胸胆尚开张”,红光满面,一腔豪情,大有“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的威武豪气!——当然,不为这酒,不为这肉,而纯粹是为了这一腔难以割舍的乡音!
那一刻,我真真切切地懂得了在这个世界上,真有比金子还要贵上几千倍、几万倍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