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栏的话:
安徽的文化,伟如泰山,长似江河,辉映苍穹。无数的秀山丽水和文化名人,则是峰峦的景致、中流的波澜、缀满天河的星辰。
从今起,本报推出《皖风亭》,以安徽的文化为出发点,将手中的笔,遍览皖地名胜古迹,追述历史人物及其事迹,开掘山水间的历史意蕴,诠释江淮文明的兴衰。不知可有对徽文化感兴趣的朋友,写一写安徽的良辰美景、风土人情,行文要有时尚感,字数以1000左右为宜。谨致谢忱。 本版投稿邮箱:zyq_405@163.com
我在泾县的月亮湾一个叫东园的小村子住了一宿,那是怎样的山水,怎样的月夜啊。
我们一行斜披着夕阳进村,那是一场山雨后的夕阳。艳艳的,温暖的。
村口的索桥斜斜地过来,我们走在上面,像踩着云朵,又像荡着一个巨大的秋千。心马上就热腾腾的。索桥下的溪水发出巨响,浪花砸在凌厉的石上,一朵一朵白色的花怒放开来。孩子们三五,光着身子在溪水中扑腾,扑腾,一阵一阵的笑声,嚷嚷声递上来。
过了索桥也就是村子了。一番古旧的样子。沉旧的白墙灰瓦的徽派建筑,马头墙,一户一户散散地落着,曲曲的石板路连接着,指引着,石门石阶,门口零乱的什件,一两根随随便便交叉的竹竿支撑的衣架,从袖管套进去的晾晒的衣物。门口的空坪,种着各色的菜蔬,蚕豆花、开着鲜红花朵的凤仙花、桅子花、野蒿草、狗尾巴草,开着各色小花的野菊。一户人家,老两口坐在门口吃晚饭,四只鸡,三只鸭围着他们。门大敞着,一副门对斑驳迷离:油滴一点香,勺炒五味鲜。
有狗跑来跑去,猪摇着尾巴。一副老油条的样子。有一头大胖子母猪,散散地走着,不急不忙,哼唧唧,像村里的老干部。有一只顽皮的小狗,少年不知愁滋味,跟在后面不断地咬它爹的尾巴,老爷子不管不问,倏忽一下,可能是惹急了,也许是咬疼了,那老家伙忽然扭过身来,一下子与小家伙对视起来,小家伙也不示弱,也摆了个pose,老家伙终于绷不住,笑了起来,又自管哼哼唧唧地,散散地走着。
我们住在一个姓李的人家。大人叫什么,我们并不知道,倒是有个十四五的小妞,像一节一节生长着的芝麻,开着白色的喇叭一样的花,婷婷袅袅,她的名字叫做李苗。和庄稼一样朴实。她穿着碎花的裙子,塑料的凉鞋,好奇地打量着我们,并不多言,一副安闲若定的样子。
溪水是我们心惊肉跳的。那沿岸的树、岩,倒映在水里,不知是水的碧,还是树和岩的碧。水中的各色,游动的鱼,仿佛浮在空气中。我们汇入那一群嬉戏的孩子。那碧的水,润润的,圆融的,冲刷着我们,耳边满是溪的声响,白的云朵,碧的树,草,山,印在眼里。这怎能是我们的山水,这应是王麓台的山水,八大的山水和沈周的山水。
暮色四围了过来,不知不觉地。山溪边的这一个小小的村寨沉寂了。一切都归于夜晚。鸡,猫,鸭子,清溪里的小鱼们;那远山的树,村寨边的芝麻,地里的苞谷,园里的茶,一切的一切,寂静,守衡,连溪滩边的各色卵石,都不再言语,静默着。星星集合着,该它们出场了,一颗,一颗,跳着出来,不一会,布满了半个天空。月亮像个大家闺秀,从容地,款款地,羞羞地走了出来,斜挂于天穹。该是下弦月吧。冰洁,疏朗,沉静。她默默地把清辉洒下来,溪滩上像披上一层轻纱。
我们倦懒地睡在了那溪滩边乱叠的卵石上。那些有温度的滩石。真是静啊。溪水仿佛知道大地已经睡了,便比白天轻柔了许多,汩汩地流着。那远处山上的翠竹,摇动着柔曼的身子,在为溪水唱着催眠的歌曲。我们手枕在头下,眼睛里却全是繁星,那一跳一闪的北斗七星,有一颗星子真是顽皮,一会儿躲到了天幕的后面,一会儿又探出头来,和我们捉起了迷藏。我们用眼睛和那些星星说话,用身体和大地说话,而那安静的溪水,则带着我们的灵魂远行。
那月亮轻移着,仿佛拉动着巨大的薄纱。
鸡们是山寨起得最早的。它们已用过早餐,那黑色的足上还带着露水。那一只花一样的母鸡,爪子上还拖着青草。狗们也是山寨里起得早的,它们已在那石板的村道上来来回回跑过几圈。有三五只还见面说了话。用鼻子互相抵一下,互致一下友好。那猫,那鸭子,那清溪里的鱼们,都起来了。那田里的庄稼,苞谷,芝麻,茶;那清溪中的竹筏,溪上的索桥,连溪滩上的石头都醒来了。村里的老人们也起来了。
李苗也起来了。她像那一节一节生长的芝麻,经过一夜,似乎又长高了。这个山村的少女,她梦一样的眼睛,清溪一般碧透的眼睛。她揉了揉,也醒了。
山寨都醒了。这个皖南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山寨,又开始了新的一天。
山寨新的一天开始了。一切的一切都忙碌了起来。人们去溪边,去田边,去井边,开始了新一天的劳作。我们也将乘竹筏从月亮湾顺流而下,离开东园,告别这清溪。我们依然走过那铺着青石的村道。那些牲畜们,鸡,鸭子,猫们,依然在房屋边,青石道上,蚕豆花旁悠闲地漫步。那头大胖子似的母猪,依然散散地走着,不急不忙,哼唧唧。而那个小家伙,那只顽皮的小狗,则拖着一副旧渔网,在那里使劲撕咬,一派天真烂漫。
我们走过一户斑驳着老墙的人家,一个老奶奶正陪着孙女做作业。那满头银丝下的慈祥,那伏在竹子床上一笔一画写着的孙女,皆印在那古老的青石的石础之上。屋里的锅灶,挂着的篮,木制的水桶和缸,都静默着。那一户在门口吃晚饭的老夫妻,这时却在门前的空坪上结起了筏排。那四只鸡,三只鸭则各自忙着。那副斑驳迷离的门对却印在了崭新的日头下:油滴一点香,勺炒五味鲜。
这个叫东园的小小村寨,它只是无数皖南村寨中最最平凡的一个。它既没有胡适上庄家的“日暮起居方养寿,家多伦乐乃长祥”般的高远,也没有龙川胡家的“漫研竹露裁唐句,细嚼梅花读汉书”的雅致,但它的朴素,凡实,还是深入了我们的心中。
不能忘记你,东园,或者那清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