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哥是乡下人。

表哥已做了十多年兔子生意，沿村收购农家淘汰下来的兔子，然后转手到县城出售。表哥卖完兔子后经常来我家转转，有时候说上一阵闲话就回去了，有时候留下来吃顿便饭。有一次说起卖兔子的事，表哥说搞不懂城里人为啥喜欢吃兔子肉，我说兔肉好吃啊，不仅瘦肉多味道鲜，而且蛋白质含量极高，是肉中佳品。

三天后表哥又来了，送来了一只刚宰杀的兔子，兔肉还冒着热气。我说兔子是你花钱买来的，怎么可以杀了送人啊？表哥说你以前连猪肉都不爱吃，没想到现在也喜欢吃兔肉了。我说你挣点钱不容易，以后不可以这样了，表哥说你就当是我自家养的吧。

那天，我和表哥喝了好多酒，也说了很多关于乡下的事。表哥家有6亩承包田，在兼顾田里农活的同时，表哥每天下午骑自行车出去收购兔子，将收来的兔子分类，质量不同价格也不一样，第二天上午去县城卖兔子。一大早就吱吱嘎嘎上路了，四十多分钟后才到达县城。有时碰上大风大雨，因为饭店等着要兔子，表哥顶风冒雨按时送到，从不违约，等兔子卖掉，自己身上已经汗得湿透。表哥一家没其他收入，就靠着几亩承包田和卖兔子的收入，省吃俭用，加上几家亲戚帮忙，总算造起了楼房，还给儿子娶了媳妇。那年表哥造楼房，我也借给他一万元，为这事表哥不知说过几次谢了。

后来的几年里，表哥每到冬天就给我家送兔子，还挑大的送，照例活杀了送上来，我们一再谢绝，甚至说了重话，表哥都不予理睬。表哥说：你们给我很多帮助，我没啥报答，送只兔子你们嫌少啊？弄得我们很不好意思。每次吃兔肉时，我眼前就会出现表哥沿村收购兔子、顶风冒雨进城卖兔子的形象，还有表哥额头那些过早爬上来的沟沟。想到这些，心里就不好受。

有一次我去菜场买菜，碰上一个与我表哥混熟了的菜贩，他说表哥非常节俭，经常卖兔子到中午12点多，忍着肚子饿回家再吃饭，他家里从来不杀一只兔子吃。我将此事跟妻子说了，妻子说下次再也不能让他送兔子了。我们瞎编了一个谎言，跟表哥说我得了高血压病，因为兔肉蛋白含量太高，吃了会上火，引起血压升高，所以医生说不能再吃兔肉了。表哥听了连说：是吗是吗？真可惜，这么好吃的兔肉吃不成了。我看见表哥说话时嘴角边的小沟沟一弯一弯，便心中暗喜：表哥毕竟没啥文化，搞不懂蛋白质与高血压的关系，这回送兔子的事总算有个了结了。

这一年冬天的一个周日，老天正在强降温，西北风吹得呼啦啦响，将我家的窗玻璃上吹出了雾气，雾气又凝结成水珠，顺着玻璃往下淌。我与妻子窝在房间里看电视，忽然门铃响了，我去开门，表哥站在门口，嘴巴里哈着热气，手里拎着一只刚杀的兔子。

我和妻子都怔住了。

我说怎么又送兔肉来啦？表哥不说话，嘻嘻笑着往里走。妻子说：表哥啊，这么大冷的天，你怎么…… 表哥还是嘻嘻笑着说：怎么，不让我过来吃饭了啊？我和妻子连说不是。我说：不是说好了高血压不可以吃兔肉吗？表哥将手伸到嘴边哈哈热气说：你以为乡下人好骗呀，我去问过医生了……

没想到，表哥人犟得像头牛，心细得像根针。

那天我和表哥都喝得有些醉了。我抓起一块兔肉往表哥嘴里塞，一定要他吃下去。表哥说我家烧的兔肉特别好吃，没吃到过这么好吃的兔肉。

我心里知道，表哥在自己家里从来不杀兔子肉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