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丑树的参悟
周碧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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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年了,它常常影子一样竖在我的梦的断裂处,让我在一次次梦醒时思忖:或许是一种暗示?

那个雪天,我擦过桃花源的边缘,沿着一条古驿道一直往西南方向走,我要到一个叫“乌云界”的地方去。古驿道像个老者,不声不响引我走向大山深处。满山的竹子被雪覆盖,它们低着头,仿佛在倾听大地在冬季的脉博。一路上几乎没遇见人,偶尔听得到有咳嗽声,四望却不见身影。

就在我爬过近百级台阶,又穿过一处残存的牌坊之后,一个影子忽然撞进我的视线,我正要开口招呼,却是一截古树歪在路边,没有枝丫,身子扭曲着,在这满山都是竹子的地方,它显得十分丑陋和刺眼。“相公,你是嫌它丑啵?它不丑的话早就不在了。”我正在对那树打量时,身后忽然飘来洪钟般的声音,回头一看,一个面色红润白须飘逸的老者,肩扛一杆猎枪,笑眯眯地望着我。我寻思着老者的话与这丑树的存在有什么联系时,再抬头,老者已不知所向。

现在我才明白,对一种理的参悟需要时机,显然,那个时候,我和那棵丑树,和那句老者的话,隔着不可企及的距离,它们的出现,在当时仅仅只是一枚钉子,锲入我的生命意识中潜伏起来,它要在我感到生命的疼痛时,才可能让我恍然大悟。现在,隔着数百里,隔着七年的光阴,却如在眼前,我要对那棵树重新审视。

千年的光阴里,它是怎样坚持住这种状态?倘若它熬不住寂寞,怕人忽略,有过试图将身躯向路中伸展的念头,也许就成了障碍而遭剔除。但是,它坚持住了,小小的念头一闪即逝。它依然歪在路边,像一个符号,像一截警句。满身疤瘤是它睁着的眼睛,它冷冷注视着花开花落的季节,注视着变幻莫测的世界,风吹在它光秃秃的身上,竟不发出一点声响。七年前,我从身上看见仅仅是疤瘤,现在,我终于与它对视,那睿智的目光,让我深深地震撼,让我遍身的伤痕感到灼痛。在它的目光中,我看到了永恒的悲剧:满怀抱负的树木,被匠人评头论足,刀砍斧削,制作成考究的器具后,它们失去了自身。有人说这是它们价值的延伸,然而,世间的规则太多,那朝的样式,适应不了这朝的需要,它们最终走向被焚、被弃、腐烂成灰的结局。

这棵树却依然存在,存在即生命,它所有生命秘诀在于:忍受忽略,抛弃做一副美丽器具的幻想,像一口老钟用铁锈锁住自己的歌唱,像一眼老井,用青苔掩盖自己的思想。七年之后,我终于把那位老者的话与这棵丑树的状态联系起来,其实,这棵丑树就是老者的那个假设关系的句子,这个句子长在那里风吹雨淋,岁月擦不去,却无人解读,结果,悲剧不断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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