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齿苋是分布极广的野菜,它可能在庄稼地里潜滋暗长,也可能在菜园里,成为兰友瓜戚。它的繁殖力极强,春生一株苗,夏秋之时,能结出无数粒种子,每粒种子,当年或次年,都能萌发出一棵新的马齿苋。少时在汤庄,我还见过生长在屋顶或院墙顶上的马齿苋。总之,除了隰地,哪里有土,哪是就是它的家园。然而无论生长在何处,开初是没有人留意的,直到5月始花,3~5朵细小的黄花,簇生于小枝的顶端,才为人们所关注。
和许多野菜一样,马齿苋自是大自然的无私馈赠。而获取这份礼物,既不用“摘”,也无须“采”,乡下大妈锄地的时候,只消在地表浅浅一钩,一株马齿苋,就脱离了根茎,弯腰拾起,投入筐里,一株又一株,约莫够一盘菜了,尽管满眼都是马齿苋,也不再对它们动心思了。
汤庄的主妇们,如果“收”了马齿苋,通常拿来蒸作“马齿苋圆子”,做法有点复杂:先洗净,用食用碱水浸泡半个时辰,再清洗、切碎,打一只鸡蛋,拌入面粉,抟成圆子,上蒸笼;调料另外制作,各家品味不同,但盐、酱油、醋、辣酱、蒜泥、麻油,是不可或缺的。待圆子蒸熟了,调料是浇是蘸,自便。
听说马齿苋还能放汤、作羹,听说而已,我没试过。
更多的人,是拿马齿苋制作干菜。我在霍邱临水公社驻村时,住在一吴姓农户家里,吴嫂子拿马齿苋过开水,晒干,贮为冬季干菜。我自幼读过一本古书,书名记不得了,书中说:“淮南人家采其肥茎,以针缕之,浸水中揉其涩汁,曝干如银丝,味极鲜,且可寄远。”我虽久居淮河之南,但这样的法子,我还真没见过。日常所见,是用草木灰将马齿苋的茎叶中的水份挤揉出来,然后将灰与菜一同晒干,食用的时候,再将草木灰漂洗干净。干马齿苋,与咸鱼、腊肉搭配,味道极佳。
每年的夏秋,我家附近的岳西路菜场,总会有乡下大妈卖马齿苋的,捆成把,一把两元,算起来,不抵工夫钱。我无须买,花盆里多的是,一次采尽,半月后又是一茬,或者干脆不采了,权当花草欣赏吧,它虽然没有太阳花艳丽,却能带来一股山野的气息。如果单说它的花,平淡无奇,而且早上开花,下午就谢了,然而我是个豁达之人,花草、花草,有花有草固然好,无花有草,也是好的。
马齿苋为马齿苋科,马齿苋属一年生草本植物。茎由基部分歧四散,伏地或斜向上,茎分枝,淡绿色或带暗红色。叶互生或对生,叶片扁平,肥厚,似马齿,叶片正面暗绿色,背面淡绿色或带暗红色,具粗短叶柄。花黄色,花瓣5,倒卵形,绿色;花两性。蒴果,卵球形,上有裂盖,种子细小,黑褐色。
关于马齿苋的名字,李时珍有解释:“其叶比并如马齿,而性滑利似苋,故名。”而马齿苋的日语名为“滑苋”,人家干脆就把它视为苋菜之一种,其实二者是风马牛不相及。我请教过日本朋友植田和子,她的回答令我捧腹:滑苋嘛,摸它的叶子,滑滑的;凉拌或者放汤,吃到嘴里,也是滑滑的,所以就叫它滑苋了。
唐之前,马齿苋极少入诗,蒙杜甫不弃,其在《园官送菜》中写道:“苦苣刺如针,马齿叶亦繁。青青嘉蔬色,埋没在中园。”虽说只是一句,总算入了诗圣的法眼,三生有幸啊。不知是跟风,抑或另有缘由,唐宋间,不少诗人语涉马齿苋,诸如:马齿荒田横夏苑,青松凭念遍陵原。(柳宗元《怡然自得之诗》);春华秋实生三谷,马齿岁时寄五溪。(李商隐《经史本枝》);村妇坐畦挑马齿,野童蹲涧采鸡头。(吕从庆《永丰桥闲坐》);连武则天也跟着凑热闹,她在一首《短歌行》中写道:“春来马齿正婆娑,半是风痕半是歌。”——贵为女皇,不知道她尝过马齿苋没有?宋代的陆游,曾两次写过马齿苋,其一,日高羹马齿,霜冷驾鸡栖。(《遣兴》);其二,马齿新浦绿,吾爱琼枝干。(《秋夜将晓出篱门迎凉有感》)……足见他对马齿苋钟爱有加。
当代汪曾祺是个对草木颇上心的作家,他在《故乡的野菜》中说:“我的祖母每年夏天都要摘一些马齿苋,晾干了,过年包包子。”他还说扬州人叫马齿苋为“安乐菜”,也拿来做包子。——汪家祖母包的是素包子,汪说不好吃。扬州马齿苋包子我品尝过,是干马齿苋,配肉馅,味甚鲜,一口一个,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记得那年我在享用马齿苋包子之时,蓦然记起《关公辞曹》中一段曲子词:“白面馍夹肉你吃腻了,又给你蒸一锅马齿苋包。”那曹操以情动人,铺排诸多美食,然而,马齿苋包子也动摇不了关公的去意。——一想到此,不禁莞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