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腐是中国人的恩物,有中国人的地方便有豆腐。它原本素面朝天,但又藏有百般可能。像在一张白纸上作画,或是简单的水墨丹青,或是厚重的浓墨重彩,都别具一番风味。豆腐自然也是我们家餐桌上的第一留恋。
我美好的一天从一碗豆腐脑开始。早点店的郑奶奶用微微泛黄的木勺将豆腐脑盛在碗里,碗中间的豆脑像小馒头似的凸出,然后浇卤,卤是由木耳、口蘑加团粉熬成。卤从“馒头”上流向碗的四周。浇完卤后,加上蒜泥、香菜、自家磨制的辣椒酱。绵而不老,嫩而不溏。“分明细嫩真同脑,食罢居然鼓腹旧。”配上一根刚出锅的油条,我这打工人的能量便可以充满了。以豆腐入馐另有惊奇。豆腐烩汤做菜,配荤搭素,无不适口。我会做的第一道菜便是小葱拌豆腐。绿莹莹的小葱花,撒在白生生的豆腐上,一清二白,下香油数滴,筷子一拌,自成佳肴。一箸入口,轻浮不沉,飘盈爽口。
偏爱辣食的爸爸有道拿手好菜是麻婆豆腐。他将石膏豆腐切成四方丁状,用开水焯去腥味。把剁碎的肉末炒散,至色呈黄,加盐、豆豉、豆瓣酱、辣椒粉复炒,倒入鲜肉汤,煎汆豆腐,用中火烧至豆腐入味,再下青蒜、生抽,略烧片刻即可勾芡收汁。外围一圈透亮的红油,如玉镶琥珀。裹芡的豆腐锁住其热度,唇齿间有肉粒的芬芳,沁人心脾的是豆腐的滑润,兼具麻辣香酥烫嫩鲜七种口味。
冬日里,我家常煲鱼头豆腐汤,掌勺者是我爱人。他从老家花亭湖带来花鲢,鱼头劈成两半,佐以香菇、姜片,末了把一厘米见方的规规整整的老豆腐块投入沸腾的汤汁中微微滚动,每一个孔隙里都充分吸收了汤汁咸香浓酽的味道。外面冰天雪地,我们一家人围坐在饭桌前,喝上一碗汤,就会舌下生津,身上生汗,四壁生春。
新鲜的“白面”豆腐经过化学变化,加上镂月裁云的烹饪技巧,变成了“黑脸”的臭豆腐,产生一种虽臭但纯粹的特殊味道。炸臭豆腐是项技术活。油温高了,表面会炭化,入口焦苦;油温低了,豆腐就开裂不成型。在小吃摊旁等待的过程中,香气被无限放大,目睹四四方方的豆腐块在热油里不规则地浮动,炸至肚胀如鼓,油黑发亮时,老板用一双长筷搛起放在铁丝篦上沥着油。浇上蒜汁、抹上蒜蓉酱,最后放上香菜末,像黑土地上的一片绿地。臭豆腐口感外酥里嫩,卤香浓郁,唇齿咀嚼时有腐乳般细滑软糯之感,间或带点醋味的汁水调皮地从豆腐内部爆出。
豆腐本尊是一种美食,整个生产过程中的“副产品”也让中国人对美食的遐思有了附着。豆腐乳便是二次创造出来的美味。它在朴拙方正的外表下是一片温柔。轻轻夹起,酱汁施施然淋下,筷子与手配合拿捏的力度,留下刻尺般烙印。“啪”一声摩擦,当两根筷子汇合时,腐乳也被一分为二地剖开。乳白色的内里展露,呈现着或红色或青色外衣下的肌理,紧密的层次被模糊成不规则的雪色山峦。未及咀嚼,已化臻液,唯留鲜美在口中缭绕,犹浮云浮生悦闲半日。
豆制品素鸡于我而言,更是人间暖心的第一味。小学时,我常常跟小伙伴一起,在放学后来到学校附近的炸串店,点了几串素鸡。它的口感接近鸡肉,吃起来有嚼劲。我们常常坐在炸串店里红色的塑料凳上,小摊旁是一棵茂盛的槐树,上面的树叶不时地随风摇摆,能隐约看见美丽的夕阳。人生尚远,吃别了春深,又别过时年。为了唤起童年的记忆,我自己在家炸素鸡。我将炒熟的花生去皮后放在案板上,再放入熟芝麻,用擀面杖擀成粉状,做“独家蘸料”。炸至它们膨胀开,两面微微焦黄,外皮酥脆时捞出沥油。刷上由蒜蓉酱与辣椒油混合而拌的酱料,两面均匀地抹上蘸料,小时候在校门口品尝到的味道在唇齿间重温。
我已离不开豆腐了。阅尽繁华,只有抚之柔嫩、食之馨香的豆腐才能守住生活本真,让舌尖品出人生本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