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上海冬夜的爱与死》(简称《逝》)记录着1997年的上海,比日常离奇,比记忆具体。影片准确把握住“爱”与“死”的生命母题,呈现出来往之间的上海宛若波浪般跃动着的城市脉搏,交替讲述着这座城市里同时发生的不同人生故事。改革开放让黄浦江边的人们似乎聆听到了来自新千年的某种遥远呼唤,一切都在开放时代的一声号令下生猛地向前奔突,在阿格兰德细腻而克制的镜头下交织成一幅多重面向的上海浮世绘。阿格兰德的异域面孔无疑让镜头前的人们安下心来,只管将张家长李家短的琐碎生活一齐塞进絮絮叨叨的沪语对白里去,将底层小市民的情状本色展现得活灵活现。1997年的上海,既有得不到便毁掉的偏执爱欲,也有暮年却似初恋的羞恼情愫;人们横冲直撞地操着一口上海话恣意展示出自己的心境,每一张被镜头对准的面孔上都洋溢着丰沛饱满、明暗交杂的直白情绪。导演之所以能够从日常里捕捉到如此多动人、私密的瞬间,其诀窍是时间,还有信任。
身处上海,阿格兰德的角色是一名彻彻底底的“都市漫游者”。片中出现了多处上海城市景观的空镜,其旧城中的小铺、茶馆、路边摊、拆迁工地与黄浦江边的游船、影院、歌舞厅、百货公司全然迥异,显得高低错落、中西杂糅。而镜头则既专注又疏离地游走,既带领观众沉醉于开放春风之中大都会的声光电影,也对急速扩张的现代性及其异化保持了充分距离,回归更传统、更熟悉的城市环境。上海敏锐易感的气质使得“现代化”前所未有地变得具象。人们心中的爱与恨都在现代化的膨胀剂下无限扩张,互相搀扶又彼此失信地共同迈向春风吹来的方向。《逝》尤其注重人物的脸部特写,通过一笑一落泪将人物的内心一览无余地剖开来。意味丰富的众多表情正是大时代背景的缩影,他们的生活在生死爱恨中如戏般缓缓演绎。影片呈现出了中国社会前所未有的自由新气象,一切鲜妍的、前卫的、新潮的思想都是被允许甚至被鼓励的。从《逝》中回望1997年,一切似乎都显得如此恍如隔世,如此不可思议。
今天,市民生活中的注意力资源达到了新的开发高度,甚至变成所谓科技创新的前沿阵地与经济发展的强大引擎;但在这样的繁荣之下,个体之间高密度的交流与探听也带来了前所未有的竞争与摩擦,抑制了人们的理性良善本能,却释放出人们心中的无限焦虑。相比之下,《逝》似乎呈现出一种珍贵的、朴素的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