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时候,空调尚未进入寻常百姓家,连电扇也不多见。蒲扇、凉席、凉床是夏天的标配。成年以后,结婚,女儿出生,有好几年,我们家仍然在凉床上度过炎热的夏天。那时,爱人在粮站上班。粮站迎街门面有一栋两层楼房。一楼为门市部,用于售卖粮油。二楼为职工住房,总共八间房,居住四户人家——女主人均为粮站职工,男主人职业各异。男主人分别是大国、道平、大伟和我。
那栋楼,楼顶是平台,上面未盖大屋脊。夏天,房间就像蒸笼一般,热得透不过气来,电扇开到最强档,也无济于事。三伏天,一夜到天亮难以回凉。好在太阳落山以后,楼顶天台清风习习,倒是天然纳凉处。晚上八点左右,我们四户人家不约而同将凉床搬到楼顶天台,喝茶、吃西瓜、聊天。夜深人静,就在那里,枕着星月酣然入梦。
大国开出租车,道平跑长途运输,大伟在铁路部门工作,我在学校教书。凉床上的夏天,拉近邻里感情,增进彼此友谊,今天想来依然倍感温馨。大国出租车生意惨淡。我们几个发挥各自优势,在同事或朋友圈中替他打广告。不久,附近铁路部门人员、镇上做生意的,还有我学校同事,不少人主动联系大国,租用他的出租车。大国喜上眉梢,我们亦颇有成就感。邻里关系更加融洽了。
道平开长途货车,一出门就是十天半月,日夜兼程,风雨无阻。他每次回家,也要休息十天半月,然后再次向远方出发。休息时,道平有两大爱好:钓鱼和打麻将。我也喜欢钓鱼,周末常与道平结伴而行。他有一台马力十足的摩托车,我跟随他,跑遍全镇一二十个村的荒山野堰。道平头脑灵活,“鬼点子”多,这从钓鱼可见一斑。那些别人去了无数次钓不到鱼的河道或是堰塘,他不仅能钓到鱼,而且满载而归。他用麻虾钓鲤鱼,用嫩玉米粒钓半斤重的鲫鱼,用猪肝钓黑鱼,屡屡奏效。他重感情讲义气,有好几次,他抛撒酒米蹲守很久的窝子有鱼进来,他都慷慨让位给我。 “逮鱼摸虾,失误庄稼。”那些年,鱼没钓多少,但我与道平因此处成铁哥们儿,不失为无心插柳。有段时间,道平经常呼朋引伴上门打麻将,一打就是半夜甚至通宵。我住在他们隔壁,就能清晰听见“哗啦哗啦”声。道平女儿婉婉刚上初中,天资聪颖。麻将声声让我很是为这孩子担心。我向道平谈了我的想法。道平似有触动,当即表态,今后少打麻将,要打也不能在家里。果真,他们家再无麻将声。婉婉一路高歌猛进,顺利考上西安某重点高校。
大伟在铁路上班,工作地点飘忽不定,一般周末才能回家。他岳母张阿姨跟他们一起生活。张阿姨体型较胖,更是怕热。张阿姨热心快肠,在楼顶乘凉,时不时跟大家搭话。平日,我们这几家大小有个事情,她总是主动上门帮忙。我老婆临产那天凌晨,我紧张地去敲大伟家门,张阿姨闻讯,快马加鞭骑上三轮车出门,很快请来接生婆。
时光荏苒,凉床上的夏天渐行渐远。如今,我已远离故土外出闯荡整二十年。都市邻里之间,很少来往,让我更加怀念从前邻里串门亲密无间的日子。尤其在楼顶天台消夏,四户人家一字排开,幕天席地,沐浴清风明月,听闻山雀鸣叫,恍惚间沉沉睡去的场景,实乃今生难以复制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