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学问要“竭泽而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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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学问要“竭泽而渔”

杨天石,中国社会科学院荣誉学部委员
 

记者:最近国家图书馆出版社推出了您和李遇春主编的《近代旧体诗文集萃编》(以下简称《萃编》),该书和20世纪60年代您就参与过编选的《近代诗选》有何不同?

杨天石:近代社会文化和出版事业远较古代社会和清代前期社会发达,文人众多,诗文集也众多。《萃编》所收诗文集,主要创作于晚清至民国时期,刊行时间主要集中于1912至1949年之间,共计606种,成书200册。在此之前,已有上海古籍出版社的《清代诗文集汇编》、国家图书馆出版社的《清代诗文集珍本丛刊》、广陵书社的《民国诗集选刊》、巴蜀书社的《近代诗文集汇编》等多种丛书,对近代诗文集进行了部分整理。为避免重复,我们的原则是:凡近年来中国大陆地区出版的丛书中已收录者,《萃编》不再收录;凡近年来已整理刊行的单行本别集,《萃编》也不再收录。

记者:60年前您就参与编选《近代诗选》,是不是那时就非常喜欢诗歌?

杨天石:在中学时我就喜欢读中国的古诗。唐诗是中国古典诗歌的高峰,我想研究这一高峰形成的原因,为新中国的诗歌发展提供借鉴。于是,我大量购置唐代诗人的总集、别集、选集。从“初唐四杰”到晚唐的皮日休和陆龟蒙,唐代诗人的作品集我大体上都买齐了。自然,我第一个关注的是李白。在研究过程中,我发现李白一生最佩服的人是南齐诗人谢朓。由于李白一再称赞谢朓诗的艺术成就,所以清人王士祯曾赋诗称李白“一生低首谢宣城”。恃才傲物、狂放不羁的李白为何一辈子在谢朓面前低头,这是我想探求的秘密。我仔细研读谢朓的作品及其相关资料,连一向不为人注意的赋体作品都逐字逐句地探索。为此,我甚至持书向为我们讲授这一段文学史的冯钟芸教授请教。冯教授惊讶地叹道:“你读书这样细致呀!”

记者:那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研究近代诗的?

杨天石:我读北大中文系时就很想编一部《近代诗选》,因为这以前有几本书编选得很好,在读者中影响很大。如:余冠英先生编写的《汉魏六朝诗选》、马茂元先生主编的《唐诗选》、钱锺书先生的《宋诗选注》等。当时我还是学生,就想编一部《近代诗选》。于是,我和孙静、孙钦善、陈铁民等同学共同组成《近代诗选》编注小组。为了选出好诗,曾经翻阅过那一时期出版的大量诗集,并且逐年、逐月、逐日、逐页地翻阅过几十以至上百种报刊,花了时间和精力。

记者:当年考入北京大学,您从一开始就确立了研究的方向吗?

杨天石:我报考大学时以北京大学中文系新闻学专业作为第一志愿,试图走从新闻记者到作家的途径。入学后划分专业,在新闻学和汉语言文学两个专业中,我选择了后者。读到大学三年级的时候,汉语言文学专业再细分为语言和文学两个专门化。我选择了文学专门化。我原来的理想是写诗、写小说、当作家,后来才转变为研究文学,特别是研究中国文学的发展历程和经验。

记者:您是中文系出身,1960年毕业离校以后,由中国文学转而研究中国哲学,又转而研究中国近代史和中华民国史,所以您自称“钩挂三方来闯荡”。金冲及先生就注意到,您选择的研究课题,大多是在中国近代史上产生过重要影响、因而被史学研究者们谈论过多次的问题,但您从不采取人云亦云的态度。

杨天石:我原来学文学,这使我善于用浅显明白的语言表达和分析艰难深奥的哲学命题。例如,我在叙述“理学”和“心学”这两大“道学”流派的不同时,从思维途径和论证方式入手,指出朱熹是从火必向上,水必向下,四条腿的椅子抽去一条腿必然坐不稳等自然现象出发,来论证为子尽孝、为臣尽忠等道德伦理观念的必然性;而王阳明则以目自明、耳自聪等人的生理本能的天赋性,以此论证子孝、臣忠等道德伦理观念同样具有天赋性。这样的叙述和分析就将“理学”和“心学”两大流派的区别及其致误原因讲得很清楚明白,似乎前人还没有这样讲过。

记者:寻访各种珍稀未刊档案、日记、函电等第一手资料,考辨探微,钩沉索隐,多数情况下,人们用“冷板凳”形容学术研究之苦,您在学术研究中是怎样的状态?为什么您会取得这么丰硕的研究成果?

杨天石:自来的政治家,人们可以从他的公开言行去观察他,研究他,但是政治家很少向公众敞开自己的内心世界,因此,历史家很难了解政治家公开言论背后的真实的隐蔽的意图。比如我写《戊戌密谋的见证人毕永年》,毕永年的日记我是在日本的档案里看到的。我做学问最大的特点是“竭泽而渔”,就是把所有能看到的资料都要找到,不仅是国内的,国外的也都要想办法见到。当时我还没有出国条件,但是通过进口胶卷可以看到。

记者:在繁杂的资料里敏锐地发现有用的东西,是不是还需要一些技巧?

杨天石:一个办法是善于使用,一个办法就是多看,中国的外国的都看,特别重要的是看以前没有发表过的日记书信。我去哈佛大学访问见到图书馆的馆长,第一句话就是:“你们这里藏书很丰富,一般的图书我不看,我要看的是你这里保存的没有公开过的近代人的日记、书信。”胡汉民研究也是如此。哈佛大学藏有大量胡汉民往来信札,其中充斥着各种隐语、暗语、密语,破解这些暗语和代号,需要细致绵密的考证和历史文化知识的深厚素养。

记者:这些没有发表的书信日记,当然会从中发现到很多有价值的新东西,但是另外一方面也有一个难题,书信都是手写体,如何准确识别也有些挑战吧?

杨天石:对。首先对于作者的身份背景,包括当时的历史环境、书法都要有了解,另外要有一点辨读行书和草书的能力。

记者:这个能力是怎么养成的?

杨天石:不瞒你说,我从小学五年级开始学英文,学了8年,后来进了北大,改学俄语。到了近代史所之后,我觉得英语不够用,俄语也不够用,又自学日语,甚至于研究古代的日文。所以可以有一些发现,譬如说黄兴给日本人的书信,那是我自己翻译的。好多资料在中国没有,是保存在外国人的档案里。如果你要想到外国去找材料,你就一定要懂那一国的语言。

记者:您认为成为优秀的历史学家必备的素养是什么?

杨天石:写文章要符合八字要求——准确、流畅、精炼、生动,其中最核心的就是准确。多年来,我一直坚持认为,史实比原则重要,史实是历史研究的出发点,也是检验历史著作科学性最重要的标准。我觉得,过去,我们的历史研究最大的毛病就是“从原则出发”。

记者:您的藏书一定很多,有枕边书吗?

杨天石:做了一辈子学问,藏书当然很多,家里的书房、地下室,还有近代史所的办公室,都是我藏书的地方,还是不够用,所以我为自己的书房取名为“书满为患斋”。我是这样,没有固定的枕边书,研究什么用什么。如果说是固定的“枕边书”,用得最多的可能是字典,包括王力的《古汉语字典》,还有《现代汉语词典》等,这些都是翻得比较多的。我一般晚上工作到10:30,然后回房间休息,休息时我就上网,看手机了。想睡觉的时候,会在两分钟之内就睡着,所以不需要看书催眠。我原来是“三能”的老人,能吃、能睡、能走路,现在能吃、能睡这两个特点还保存着,走路已经不行了。 据《中华读书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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