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您最近在读哪些书?有没有枕边书?
贾平凹:2023年系统地读了一遍四书五经,别的就是中外的一些杂书。没有枕边书。
记者:成长过程中,有哪些书在不同的人生阶段对您产生了影响?
贾平凹:不是具体哪一本书,是作家。我二十岁前在乡下,孙犁启发了我写作。青年时期乔伊斯、福克纳、川端康成、沈从文给我影响。中年后我崇拜曹雪芹和苏轼、老子和庄子。
记者:阅读在多大程度上影响了您的写作?
贾平凹:它发酵了我。我是泛滥的水,大禹疏通了。
记者:您反复重读的书有哪些?读得最多的是什么书?
贾平凹:再重要的书用不着反复读,读一遍就是了。只要是你生命所需要的,就会记住了,记不住的都是你生命不需要的。
记者:有一直想读,但还没开始读的书?
贾平凹:我有个习惯,过一段时间请教一些学者给我开书单。现读了一些,还有许多没读。我喜欢读源头的、开宗立源的那些书,再就是最时兴的书。
记者:明明可以靠书法或绘画衣食无忧,仍然辛苦创作,天天爬格子,几乎不曾间断,是有一种责任感和使命感?
贾平凹:我感觉我是吃写作这碗饭的,别的都是给我的资助和补偿。
记者:您觉得经历(比如婚姻)会影响到您的创作吗?
贾平凹:当某件事来临,你都会惊恐、痛苦,受到打击和折磨,觉得命苦,但过后了,你却发现这一切全是促进你的写作。时间会消散你的苦厄,而经历将丰富你的作品。
记者:在您几十年的创作中,有没有很“难产”的作品?
贾平凹:那多呀,曾有一部写到多半作废了。也有长篇《酱豆》《青蛙》写出来了没能发表出版。
记者:创作经历中,作用最大或对您有较大影响的编辑有哪些?能具体谈谈吗?
贾平凹:早期的有费秉勋,他在杂志上发表了我第一个作品。张月庚,他在报纸上发表了我第一个作品。后来是田珍颖,她出版了《废都》。再后来交道打得多的是作家出版社的张懿翎,人民文学出版社的孔令燕,《收获》的程永新,《人民文学》的施战军。还有很多啊。
记者:您的绘画、书法和写作如三驾马车。外国作家中泰戈尔、雨果的绘画与他们的文学紧密不可分,中国作家如张洁、冯骥才、徐小斌、金宇澄、关仁山等也都有艺术天赋。您如何看待书画和文学的关系?
贾平凹:它们在审美上一致,会推磨子就会推碾子,但又是各有各的形式和语言,不能替代。有的东西可以写出来,有些东西写不出来只能画出来。言之不尽就唱,唱之不尽就舞,舞之不尽就书法、绘画吧。是什么样的人就有什么样的文章、什么样的书法、什么样的绘画。
记者:年轻时,您在文学创作上有榜样或偶像吗?现在是不是已经活成了自己想要的样子?
贾平凹:一个时期有一个榜样,或是文学的或是书法绘画的,或者体育界科技界的。但长久的偶像仍是庄子和苏轼。高山仰止,心向往之啊。
记者:写了这么多年,您认为什么样的小说是好小说?
贾平凹:任何花灿烂了都好。我看过这么几句话,不知谁说的,是“字感性”,劝喻抽象,理念神秘,我一下子就记住了。
记者:您如何看待关于您的评传或访谈?您本人会计划写回忆录吗?
贾平凹:写我评传的,我都没看过。访谈要看访谈者怎么提问题,提得好,我就兴奋,也回答得好,提得不好也就那么交差罢了。回忆录应该将来写吧,因为别人并不知道许多事,许多疼痛是心的疼痛。
记者:多年来,您几乎一到两年就会有一部长篇,这种创造力和持续生产力来自什么?需要刻意保持吗?
贾平凹:我也觉得奇怪呀,但总是有东西要写。有的妇女一生会生六七个甚或十几个孩子么。
记者:照着这种速度继续写下去吗?您认为小说的作用是什么?
贾平凹:这说不定,这要看上天给我的使命了。小说是社会的文学记录,是探究人类困境的事。也是排毒的事,排社会毒,自己也排毒。
记者:您一般怎么开始写作?一部小说是如何开头的?
贾平凹:突然一个念头泛上心头,它就开始发动,生枝散叶,但这生枝散叶时间较长,长过动笔写作时间。小说的开头是最早就确定的,水聚起了头,顺势就有流动的方位了。
记者:有什么写作习惯吗?(比如写作前喜欢焚香?是对写作的虔诚,还是敬畏?)您的写作很有规律吗?每天的创作时间固定吗?
贾平凹:我每天都焚香的,敬畏神灵,敬畏写作,自己也就虔诚。写作没有规律,也没固定时间,现在是杂事太多,兴趣来了就写。我的好处是一旦写作,不论什么环境下都能很快静下心,专注起来。
记者:您觉得自己的性格和写作、和您的命运有怎样的关系?
贾平凹:我不善交际,不爱热闹,就是喜欢静静地呆在什么地方写东西。写东西能使我摆脱卑微、怯弱而自在。我知道我这样已不适宜于现在的社会,但我没办法。柳青说,他是挑着鸡蛋筐过集市,不是要撞人,而是怕人撞着。我更是。我常被一些人曲解,我不明白为什么,他们太不了解我。只要不影响我的写作,啥事我都可以耐烦,能隐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