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纵贯江淮之间的古驿道,如今还剩下一段斑驳沧桑的路基;一座雄立山脊的古关隘,关门早已荡然无存,只留下半截高的断壁。在滁州关山清流关,曾经的金戈铁马、浮世繁华早已散尽,只有草木年复一年为沉重的历史换装。深秋,风吹落叶,浅唱低吟。
从滁州市区驱车前往清流关,四十多分钟路程,沿途多为丘陵,路旁高低不平的田野里,庄稼大部分已经收割,只有一些晚熟的稻子依然展示着黄灿灿的稻穗,为秋天留下最后的佐证。穿过一片丘陵,眼前出现一座山,山势不高,但横亘在一片低矮的丘陵之上,便有了鹤立鸡群的气势,那就是关山。按照一千多年前那位欧阳太守的说法,“环滁皆山也”,这或许就是其中的一座。关山原本默默无闻,因为古道雄关,让它一度走上历史的舞台,成为南北争战的焦点。
来到关山,一条残存的古驿道蜿蜒在山坡下,据说长度只有四公里,只是路况比我想象中的要完好。路基厚实,路面上砖石虽已破碎,但一块紧挨着一块,镶嵌得依然坚实。一道深深的车辙十分抢眼,如雕刻一般,深陷在光滑的石板上,很难想象曾经承载过多少车马,才会踩踏出如此深的印痕。我不知道如今古道是否还供行人通行,此时一眼望到尽头,见不到一个人影,显得寂寞冷清。倒是道路两旁的草木十分茂密,霜染过后,树叶呈现出浅绿、淡黄、紫红,色彩缤纷。树木多半是碗口粗的杂树,偶尔也能见到几棵古树,苍老的虬枝立在路旁,像是古道在寂寞时光里的一种陪衬。
古道上最显眼的是一座新建牌坊,徽式建筑,青灰色的门头上刻写着“古清流关”几个大字,像是一处标牌,又像是一种指引。古道一端,越过牌坊台阶,突然消失在一片荒芜的杂草之中,丝毫找不到路基的踪迹;另一端,穿过山脚下的村庄,沿着山坡蜿蜒而上,便是通往古清流关了。
我在古驿道上踽踽独行,想象着清流关在时光深处的模样。有关清流关最早的记载可追溯到春秋战国。吴楚之争,吴国军队向北进发,攻打楚国,除了取道水路邗沟,陆路走的便是清流关。而它真正成为一个军事要塞,是在五代十国时期的南唐。史载,公元937年,徐知诰篡得吴国政权,建立南唐,将国都由原来的扬州迁到金陵(今南京)。南唐除了统治着江南大部分地区,还有长江以北的滁州、濠州、泗州等十四个州。为了便于传达军情,传送指令,南唐开凿了位于滁州清流县境内的关山清流关。从此,这里成为由金陵过江往北的便捷通道。南唐政权战时封关防守,平时向行人开放,通商行贾。关隘附近和古驿道沿途陆续建起了庙宇和商贾落脚的店铺,一度成为繁华之地。
《滁州志》载:“滁州之关山,上下十五里,由南至巅凡八里,有北至巅凡七里,一夫当关之势也。”
关隘,历来是烽火狼烟的聚焦点。自南唐设关以后,这里便战事频频。明代开国皇帝赵匡胤尚为后周大将时就率兵破南唐第二位国君李璟十五万兵马于清流山下,攻陷了滁州城。对此,欧阳修在他的《丰乐亭记》中有详细的描述:“昔太祖皇帝,尝以周师破李景兵十五万于清流山下,生擒其皇甫辉、姚凤于滁东门之外,遂以平滁。”后来,明朝将领常遇春自清流关出兵,一举消灭了元末另一支武装首领张士诚的精锐;明末,农民起义军领袖李自成、张献忠与明朝将领卢象升各率兵马又在此交战。一次次战役不仅印证了清流关的重要军事地位,也让古关隘声名大振。
江淮之间,两江相隔,一度是中国历史上南北政权对峙和争夺的分水地界,穿越起伏不定的丘陵间主要有三条古驿道,而途径清流关的古驿道是其中最便捷的一条。从地理位置上看,清流关南望长江、北控江淮,是出入的必经之地,因此有“金陵锁钥”之称,长期被战事阴影所笼罩,似乎是它的宿命。
金戈铁马,通商行贾,一切都随风而去,留下的只是时光缝隙中遗漏的痕迹。呈现在我眼前的清流关,早已不是一座雄视江淮、护卫金陵的古关隘,只是关山山脊上一处狭窄的豁口:一条斑驳的古石板路从豁口中间穿过,两侧是半截高砖石垒砌的墙壁,上方有成堆坍塌的石块,显然是关门倒塌后留下的痕迹。关口两旁的山岭长满了杂草和树木,已无险峻可言。能够见证古关隘历史的,可能就是立于豁口两侧相对应的石碑,可惜上面的字迹已经模糊不清,难以辨识。
关隘前有几只陈旧的石槽,像是古代战马的饮水槽,成就了我对古关隘烽火连天的想象。战马嘶鸣,旌旗猎猎,古关隘以它的险峻为枭雄们立下了赫赫战功,只是它拯救不了过往王朝的命运,投射在史册上的也只是雪泥鸿爪般的碎片。时光荏苒,沧海桑田,如今古关隘早已被岁月风化,就连关山也许都忘记了它曾经的容颜。
站在关前,忽然想起曾任滁州太守、北宋诗人欧阳修来此留下的诗句,“清流关前一尺雪,鸟飞不渡人行绝。”此时为深秋,我看不到雪景,秋风吹过,落叶潇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