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里呆久了，我早已习惯了高楼林立的都市生活，习惯了关门闭户无风的日子。我和乡野的风越来越陌生，越来越遥远。小时候长在农村，乡野的风吹打过我。风里来雨里去，风是亲切的，如同老朋友一样，我了解它的性情，摸准它的脾气。

乡野的风亲吻我的面颊，掀动我的衣襟，像一个活泼的少年。坐在自家老屋的檐下，风悠悠地吹来，看一卷书，泡一壶茶，院落幽幽，篱墙上繁花烂漫，风中的花枝不停地跳舞，舞台的指挥一定是风。乡野的风拂过田野村庄，越过沟沟坎坎，带着草木的晨露和庄稼的馨香一路走来，贮满院落。农家小院的春色也是关不住的。乡野的风也有狂暴的时候，它驾着云，赶着雨，横扫田园山野，肆无忌惮。这时农人收了工，动物藏了身，草木俯了首，万物都臣服在它的龙威之下。我曾在放牛的时候遭遇风暴的袭击，我和牛躲在生产队晒场的草垛下。乌云压来，电闪雷鸣，天地昏黑，我看着狂野的风抽打着周遭的一切，风呼啸而过，仿佛随时要把我掳走，我躲在草垛里，不敢越雷池半步。后来我明白了，这就叫“敬畏”。

乡野的风像个真性情的人，敢爱敢恨，率真坦诚。它大大方方，明明白白，坦坦荡荡，杀伐决断，率性而为。城里的风也来自于乡野，但乡野的风进了城就蜕化变质了，变得像个腐败分子，猥琐而又乖张。那些游走在大街小巷里的风捉摸不定，全然不像乡野的风来有影去有踪。它转弯抹角，鬼鬼祟祟，忽大忽小，忽左忽右，像一个醉汉摇摇晃晃，步履踉跄。我站在楼宇里，不敢打开窗户，害怕撞见这个脏兮兮的家伙。我的小区中心蜗居一个人工池塘，塘边佳木繁茂，偶尔不知从哪里吹来的风，平添了几分搅扰。风的路径无法确定，像东风像南风，像是从楼间的空隙溜过来的风，又像是空降的旋风，更像是平地而起的风。乡野的风曾陪伴我许多快乐时光。乡村中学教书的那些年，学校在无边的旷野里。那时我住在学校自建的房子里，院子不大，风却不小。乡野的风时常光顾我的四合院。院子的葡萄树最先被乡野风唤醒。“我爱东风从东来，花心与我一般开。”葡萄的花小得可怜，是嫩绿色的，人们几乎忽视了它的存在。它默默无闻地开在葡萄掌形叶子间，十分隐蔽。幽幽的南风吹着它一天天长大。无论是明月半墙，还是晨曦初显，只要有一丝微风，你就能听到葡萄的叶子摩挲的声响，你就能从葡萄藤疯长的触须中读出万种风情。沐着风，我们走在乡间的田埂上，风让周围的景物灵动起来。绿色的稻田荡起层层细浪，直走天涯；燕子临风飞翔，优雅得成了风中的精灵。乡野的风是煽情的，恋爱的时候，我喜欢带着女友（那时叫“未婚妻”）兜风。兜风是一件快乐的事。骑着自行车带着未婚妻，柏油路、石子路、土路、田埂，只要能骑的地方，我们都欣然前往。风吹在脸上，无论是“吹面不寒杨柳风”的春风，还是“像雨像雾又像风”的秋风，我们都喜欢沐风而行。我们在感受着大自然真实的温度，温柔的风、凛冽的风、甜蜜的风、带雨的风，都和两颗真挚热烈的心高度契合。

风，是大地在歌唱。风吹过的地方，一切都变得轻盈。